夏茜莹是个瘦瘦小小的女孩,瘦到一起风便不免令人担心她会被吹跑。她的肤色比一般的女生略黑一点。这种黑是常在太阳底下肆无忌惮玩耍留下的痕迹,与营养不良没有关系。但也只是略黑一点,并不会黑很多。她扎着一束杂乱的马尾,事实上那已经不能称之为马尾了,简直是给马当饲料的稻草,再加上她总是穿着一条深蓝色的牛仔裤,一副不修边幅的样子,十足是个深山里不谙世事的野丫头。因此陆东常管她叫“丫头”。
尽管夏茜莹生就一副单薄的身子,平日里却喜好抱打不平。每每见到班里男生欺负女生的恶劣现象,总得忍不住挺身制止。
她总像个男孩子一样混在男生堆里,跟他们大脑,虽说大多都是半开玩笑式的玩闹,但有一次夏茜莹真被打疼了,眼泪像泉水一样从她那乌溜溜的眼睛里滚出来,她大剌剌地坐在地上仰头大哭着,不时伸出手臂抹着泪珠。一会儿功夫她的脸就花了。这种哭泣的方式实在像个五六岁的孩子。陆东甚至想,如果此时有人给她一颗糖,她是否会抹干眼泪笑嘻嘻地接过。
然后离奇的是下节课后,她又若无其事的跟之前弄哭她的男孩厮混在一起。
在陆东眼里,夏茜莹就是个光怪陆离的孩子。那种孩童的天性在她身体里执拗地不肯离去。陆东喜欢在课间看着她跟男孩子玩闹时天真灿烂的脸。他在这张脸上能看到自己曾拥有过的却已经遗失了的东西。直到现在,他愈发地怀念起当时的夏茜莹,那个爱哭爱闹天真无邪的夏茜莹。他埋怨起时光的残忍,为何要硬生生带走如此天真的女孩。
每当想到这个,他的心情就悲哀起来。
在递纸条方面,夏茜莹是个勤快认真而称职的邮递员。她跟黄欣怡的关系原本就很要好,好到课间结伴上厕所。在黄系阴面前,她会像变个人似的乖巧而又文静,甚至于走起路来也要踩着局促的小碎步。她对黄欣怡是一种偏执的崇拜。按她自己的话说,就是“即便是身为女孩的我也会不经意的想调戏她一下。欣怡太漂亮了,有时候她就像一面镜子,看着她时,总让我有种自惭形秽而想挖地三尺的冲动”。
陆东很喜欢这个疯癫起来很疯癫,斯文起来很斯文的女孩。这种喜欢是一种纯粹的喜欢,没有任何危害性。唯一让陆东头疼的是她跟黄欣怡的名字念起来太相像了,仅仅是鼻音的差别,并且很怪异,陆东智慧叫错夏茜莹的名字。
第一次,她爽快地指出陆东的错误,并且嘲笑他一番。
第二次,她在陆东面前重重地重复着自己的名字:“我叫夏茜莹。夏茜莹!。”
第三次,她则无奈地叹着气,说了句“笨蛋”。
第四次。
第五次。
第六次。
……
她权当没听见。
终于,她生气了。连着整整一个星期,她都没理会陆东。
第二个星期的一个中午,夏茜莹大辣辣地在陆东对面坐下,抱着椅背一言不发地注视着陆东,半晌她问:“知道错了吗?”
“知道了。”陆东说。
“下次还会错吗?”
“不会了。”
“好,暂时原谅你了。我再重申一遍,我叫夏茜莹,不是夏欣怡,来,跟我一起念一遍。夏茜莹。”
“夏茜莹。”
“对,再来一次。夏茜莹。”
“夏茜莹。”
结果下次还是叫错了。
很久以后,这个名字让陆东挥之不去,深深地篆刻进心脏的位置,并且成为一种醉生梦死的疼痛。
很快,陆东他们迎来了高中的第一个国庆。国庆的歉意晚上没有晚自习的,这意味着那一晚以及之后的六个晚上里陆东都不能跟黄欣怡在静谧的夜幕下踱步。那仿佛成了一种习惯,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就像爱情。但陆东明白,他跟黄欣怡之间仍不是爱情。至多只是暧昧。他正努力将暧昧变成爱情。是的,他踌躇满志。
二十九号晚上,晚自习后他照例和黄欣怡一起在昏暗而人烟稀少的小路上散步。周围万籁俱寂,彼此能听见对方的呼吸声和轻盈的脚步声。
夏末秋初的夜晚带着一股清醇的寒意,有几片硕大的叶子身先士卒的枯黄了,点缀着枝桠,仿佛一个邋遢的女子,神情颓靡。两个女生嬉笑着聊着天骑着单车从陆东身边掠过,单车发出喀哒喀哒的声音,陆东和黄欣怡不约而同地注视着他们明快而柔软的背影。
青青在不久前跟一个男孩恋爱了,从此从三人组里单飞。场面倒显得冷清多。
陆东打破沉寂问道:“国庆回去吗?”眼睛注视着脚下一片刚落地不久的叶子。
黄欣怡家住邻镇。
她满怀期待地说:“回呀。当然回。”
陆东纳纳地应着。
黄欣怡说:“可能二号走,也可能三号走。”
陆东看着她问:“为什么?一号有事吗?”
黄欣怡说:“去滑冰呀。你不知道吗?我们班级大部分人都去。”她看着陆东又问了一遍,“你不知道?”
“不知道。”陆东说。
“你呀你呀。”黄欣怡故作深沉地摇摇头,双手负在背后说:“你这人就是这样,什么事都漠不关心,一点集体荣誉感都没有。你知道其他女生都怎么说你的吗?‘陆东,陆东是哪个?靠窗坐着的那个?哎呀,感觉这人好可怕哦,都不见他笑过。’你呀,在别人面前印象很差耶。”
陆东笑了,说:“还说我什么了?女生聚在一起就只会聊些无聊的事。”
“不告诉你,反正在你眼里都是些无聊的事。十一你去吗?”
陆东爽快的回道:“去呀。你去的话我自然去。”
黄欣怡说:“我去不去跟你有什么关联。我从来没滑过冰呢,你滑过吗?”
“滑过,初中常跟朋友去玩。”
“厉害吗?”黄欣怡直视着陆东。
“马马虎虎。”
“马马虎虎是很厉害还是不厉害的意思?”
陆东说:“应该是介于很厉害和不厉害之间的一个点。”
“不爽快。”黄欣怡说,“好期待,就像小学时老师说去春游一样,心里亢奋个不停。”
陆东看着她笑道:“你会失望的。那个旱冰场有些年头了,跟班主任一样老旧。地面凹凸不平,很多地方都有裂缝,不一小心就可能摔跤。总之没你想象的那么好。”
“不要说了,我难得有这样的心情呢。”
的确,这天晚上的欣怡看上去比往常都要高兴。
他们一直往南走,稍一抬头,就能看见天上的星星,这天晚上的夜空照样没有云,也没有月亮,星光是夜幕里唯一的主角。
黄欣怡看着星空说:“再过一阵子,天龙座流星雨就要出现了。”
“什么?”
“流星雨呀。每年十月初都会在天上出现流星雨,因为是天龙座方向出现的,所以叫天龙座流星雨呀。”
陆东不可置信的问:“你对这个也有研究?”
黄欣怡笑嘻嘻的说:“哪里算的上是研究,只是喜欢罢了。我很喜欢星星呢,小时候会买很多关于星星的书看,我还买了一架望远镜,现在还摆在我的房间里。”
然后黄欣怡指着星空告诉陆东哪些是天龙座,哪些是英仙座,哪些是人马座,并且津津乐道地说着各个星座下星星的名称,着实令陆东惊讶了一番。
“我超喜欢星星,以前还想叫我爸让我改名叫星星,但是我爸不肯。”
“黄星星,很好听呀。”
“你也觉得好听吧,就是说呀。但是我爸就是不肯。”
黄欣怡一直亢奋了许久,直到两人都没话说了,就在一座小桥的石栏上坐下。十点多的时候,他们往回走。陆东将她送到门口,离别前道声“晚安”。
第二天他们仍然在被撕得整整齐齐的练习本的残页上欢歌笑语,他们就像是彼此住在不同城市从未蒙面的朋友,他们用文字在清澈而臃肿的时光中阐述着生活的点滴。陆东喜欢用文字交流的感觉,一拿起笔,思绪总能像野生植物一样疯长。
放学后,陆东注视着她轻柔的背影从教室中离去。他还得留下来做卫生。今天是他值日,一起的还有夏茜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