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苏州。
S大门前,车水马龙。
大学是个很奇妙的地方,经过高考拼命搏杀的孩子怀着激动的心情走进这道大门,他们睁着好奇的眼睛四下观察,却总能接收到学长学姐们一脸无所谓的表情,甚至,是一种接近怜悯的眼神。这种眼神,现在的他们并不懂,直到懂得的时候,他们也拥有了同样的表情与眼神。
韩紫站在新生报到的队伍里,一脸漠然。
尽管父亲说过很多次要来送她,她都以“锻炼独立的生活能力”为由简单地拒绝了,其实父女俩心里都清楚,心的距离一旦产生,尽再大的努力都是徒劳。
这样也好。其实这个暑假韩紫过得好累,每分每秒都要殚精竭虑地躲闪与江一沫有关的一切。那个神经病一样的江一沫,好像故意似的,总是突然从家里某个最为偏僻阴暗的角落冒出来。
他,呼吸的气息仿佛毒蛇的信子,“嗖”的一声就钻进了韩紫的衣领。每逢这时韩紫就像一只惊慌失措的小兔子,从皮肤到心脏都是发凉颤抖着逃开。即使不回头,她也知道,江一沫在身后笑得有多么邪恶!
那邪恶得,几乎要用凄美来形容的微笑。
谢天谢地,从今天开始,这些将统统远离自己,韩紫觉得自己报考外地的学校简直是救命式的英明之举。
将有四年的平静生活。韩紫对大学的概念仅仅如此。
苏州的确是出美女的地方,细雨淋漓之中飘过来好多色彩妖娆的伞,伞下都是些白肤长腿五官细腻的美人儿。轻声漫语,袅袅婷婷,越发衬得那雨天温柔得紧。
和CD的浇得人透心凉的雨不一样,和CD那令人忧伤的雨,不一样。
那雨里,潮湿的草丛中,有一个皮肤黝黑的年轻人在对她懒懒地笑。
想到这里,韩紫赶忙收回思绪,她将精力放在自己带来的一大堆行李中间。韩紫是第一个走进女寝318的新生,四人寝室,陆陆续续又来了两个北方女孩,她们一边毫无机心地聊天,一边收拾着东西。明天要军训,女孩们对这个阳刚的名词又是兴奋又是担忧:这样的雨天成天站在外面不是要折磨死人么!
正聊着,走廊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紧接着318寝室的门呼啦一声被推开。首先挤进来的是一个湿淋淋的硕大的皮箱,皮箱的主人连声抱怨着:“什么鬼天气啊,早知道不报这鬼学校!”她甩甩头发,目光扫视着屋里的人,先是呆了一下,突然跳起来兴奋地喊着:“韩紫,韩紫!”
这是一个头发卷卷个子高高的女孩儿,眉目如画,唇如樱桃,腰身盈盈一握,流露出过早成熟的女人味道来。这熟悉的感觉令韩紫不禁跌落进童年的记忆中去,那是个阳光普照的小镇,总有一个女孩跟着她并排走在晒得发白的水泥路面上,说说话就把她手里的棒棒糖骗走了……
“杨落落!”她自己都没想到,还能喊出这个名字来。
高挑的故友顾不得手里湿淋淋的箱子,几步跑过来就给韩紫一个热情的拥抱,几乎让韩紫喘不过气来。她耳边都是杨落落兴奋的不间断的话语:“太有缘了韩紫,我们太有缘了!分开这么长时间,我都想死你了!”
“是吗?”韩紫有些恍惚,她想起离别故乡时,杨落落好像并没有这么热情,而自己,在CD也几乎没有想起过这个从小和她一起长大的女孩。
她突然感到有点惭愧,好像这几年的人生都耗费在和宋春花江一沫的斗争中去了。
就这么想着,便伸出手去想回应对方的热情,可杨落落很快松开了臂膀,转为牵着韩紫的手上看下看,最后品评了一句:“CD的水土看来也不太好,你怎么还那么瘦?”
还没等韩紫回答,她又转过头去对着有些惊奇的室友们说:“我是杨落落,和韩紫从小就是好朋友,分开几年,没想到这么有缘,考上同一所学校,还分到一个寝室。”
室友们从杨落落突然爆发的热情中缓过神来,忙附和着:“有缘,真的有缘。”接着,三个女孩迅速地热络起来,你一句我一句,反而将韩紫孤零零地甩在一边。
韩紫呆了呆,手里还有刚才被拥抱的余温,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看看三个旁若无人的女孩子,低头又看看自己的手,然后沉默着继续收拾一大堆一大堆的行李。
杨落落像一只活力十足的蝴蝶,和室友聊够了,又飞到别的寝室,也不知哪来的自来熟的劲头,很快和三楼好几个寝室的女生打成一片。直到快熄灯,她才兴冲冲地回来,那时韩紫正开着台灯坐在床铺下面看《基督山伯爵》。
“韩紫,我去洗漱,等我,今晚咱们一个床睡!”杨落落从后面搂住韩紫的脖子,无限亲昵地说。
还是不太习惯和别人如此亲近,韩紫轻轻地甩开杨落落的一只手,另一只手实在抱得太紧,她也不好意思再挣脱,乖顺地被情绪高涨的杨落落就那么抱了一会儿。
“落落,我睡眠不太好。”她轻轻地说,说完,便有些后悔。还好杨落落只顾折腾柜子里的东西,没听到这句败兴的话。
其实与旧友相聚,她也蛮高兴的,只是一时还不太适应扑面而来的热情。她了解自己的性格,被那个古怪的家磨砺得古怪的性格,毕竟想过一种不一样的生活了,她想,是不是从杨落落开始,让自己做些改变呢?
熄灯前一分钟,杨落落头发湿湿地爬了上来,韩紫挪了挪身子,给她让出一大片地方。落落紧紧地靠过来,小声在她耳边有一句没一句地问话,无外乎是韩紫的父亲是不是真像传说中那么有钱,CD的韩家宅子是不是很大,韩紫这几年的生活是不是很逍遥。
当听到韩紫住在别墅区,韩父开着一辆轿车时,杨落落叹了一口气,无限神往地沉默了半天,最后说:“还是你命好啊!”
“命好?”韩紫咬了咬嘴唇,“我可不觉得。”
杨落落一副过来人的口吻,几乎要教育自己这位老朋友了:“别身在福中不知福了,你知道缺钱的日子有多难熬吗?”
在韩紫的印象中,杨落落总是缺钱的,好像缺钱的原因和她那酗酒的老爸不无关联。韩紫问:“你爸爸还像以前那么打你吗?”
“我爸?”杨落落冷笑了一下,继而压低了声音,“他前几年就进去了,喝酒跟人打架,结果把人家头打破了,没钱私了,只好公了。进去也好,我和我妈省了多少心呢!”那漫不经心的语气像在说别人家的事。
她接着说:“我们家一直是穷的,他进不进去都没有区别。反正我是明白一件事——无论怎样,我穷怕了!”说完这些,她打了个哈欠,翻了身,很快就睡着了。
韩紫却睡不着了。她睡眠一直不好,杨落落一上来挤,她更难以入眠,索性,就不睡了。与旧友重逢并没有让她开心起来,反而,因为杨落落,她想起了方书晴。
多么不一样的女孩!也许是家庭环境影响了性格,那么简单/那么容易快乐起来的方书晴,怎么可能向韩紫灌输这些消极的思想呢?
真是个开朗得让人舒服无比的女孩子!知道韩紫没跟她商量就报了外地的大学,方书晴正经气了好长时间。可过了不久,方家伯父做出决定,要送小女儿出国留学,离愁别绪替代了赌气,方书晴反而觉得对不起韩紫了。
“没了我,紫菜,你怎么快乐得起来呢?”
方书晴说这句话时,是在常常相聚的荒草河滩上。两幅裙摆像张开的帆,即将带着两个女孩开启各自的航程。韩紫第一次因为感动而流泪,扪心自问,真的,一直没有真正去重视这份友情,直到分别在即,才发现其中的珍贵。
CD的这几年,究竟是甜还是苦?月光透过窗帘照进来,照在深深思索着的女孩的脸上。是的,逃离那里,生活翻到了没有江一沫的那一页,看起来是轻松了不少。可同时,再也不见父亲稳如磐石的背影,再也不见好友毫无防备的笑容,以及,阳光下那飞驰的单车/那懒洋洋的却无比温暖的笑容。
身边只有杨落落轻微的鼾声。韩紫扯着被角盖住眼睛,她开始害怕怀念,怀念那些也许再也寻不回的美好。
军训/开学典礼/上课/社团活动……韩紫的大学生活和其他人没有什么不同。大学没了高中的小教室和固定座位,一个班级的同学反而生分起来,快到期末韩紫还叫不上班级所有男生的名字。
她的生活三点一线地单调着,不爱参加活动,不喜交朋好友,生活里只有一个像花蝴蝶般飞来飞去的杨落落,而这个过分开朗的女孩大多是月末,经济紧张时才和韩紫紧密不分。韩紫毫无保留地帮助她,帮到最后室友们都看不过去了,悄悄地建议韩紫不要再这么惯着她。
韩紫也很奇怪,自己怎么就狠不下心斩断这份“孽缘”,可除外杨落落,她好像也不知道怎么和其他人交往。
有时候,所谓的帮助,可能,只是因为寂寞。
第一学期期末,最难熬的莫过于临时抱佛脚,在几天内将所有考试的科目点灯熬油地学完。说来也奇怪,就算平时一节课不逃的好学生,到了期末都必须经历“熬夜战术”。所有人使出高考都没用过的力气,将这些科目迅速记在脑子里,考试之后再迅速地忘掉。
韩紫稀里糊涂地考完最后一科,熬夜带来的疲惫感在走出考场的那一刻瞬间变得无影无踪。除了轻松,只有轻松。
回到寝室,平时还算整洁的屋子乱得像战场一样。两个北方室友收拾好行李,嘻嘻哈哈地准备回家。一个女孩看到韩紫走进屋,不经意地问道:“韩紫,你什么时候走?”
韩紫心一沉,回家,在她这里是个多么禁忌的词汇啊!她摇摇头,没作声。室友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她的古怪,敷衍着笑一笑也不再问下去。反而是杨落落咋咋呼呼地说什么韩紫不回家我也舍命陪君子送佛送到西。
只有苦笑。
一个一个地向韩紫道别,最后只剩下她自己,地面上歪歪斜斜的都是食品袋和废纸。韩紫提起扫帚慢悠悠地打扫着,就在这时,寝室桌子上的电话铃火急火燎地响了起来,倒吓了她一跳。
“紫菜,是你吗?”方书晴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了过来,听起来还是那么快乐,“听说你这个冬天不回家?太夸张了!是真的吗?”
“小晴……”韩紫激动得有些语无伦次,“是真的,不过,我好想你。”
还是第一次听到韩紫这么直白地袒露心声,方书晴也很激动:“讨厌,你怎么能抢我的台词呢?”说完这句话,她的声音颤抖了,以至于不能继续说下去。
这时,韩紫听到电话那头响起了男子的声音,不太近,却很清楚。那人说:“小丫头,谈恋爱了是怎么着?刚回国就煲电话粥!”
那雄浑的声线,那懒洋洋的慢调子,韩紫的手不禁一颤,差点拿不住电话。
她知道那声音属于谁,曾出现在梦中千遍万遍的声音。梦里,他和她,在单车上一前一后。他问:“为什么你总是不快乐呢?”
不快乐吗?不对,还是快乐过的,尽管那快乐,如流星般转瞬即逝。
方书晴在电话那头娇嗔起来:“哥,你尽瞎说,是紫菜啦,她过年不回家呢!”
听妹妹说这些,方书夜仅仅是“哦”了一声,接着哼着小调,那曲调渐行渐远。
韩紫拿着电话听筒,对着桌上镜子里的自己苦笑起来:看看吧,就这样一张泛黄的瘦脸,怎么能奢求,他人的魂牵梦萦?
挂上电话,韩紫呆了半晌,回过神来突然站起来,拾起扫帚继续细心地扫起地来。寒假,20多天,包括中国人最重视的春节在内,就要在这间冰冷的寝室度过了!
零下一度,却阴冷得不像话。这就是苏州的冬天。
气温不算低却不得不穿上羽绒服,韩紫将自己包裹得严严实实。走在街上,四周已有了年节的气息,代表吉庆的红色铺天盖地:红对联/红灯笼/红棉袄/红鞭炮……映在眼里火辣辣的喜庆辣痛了韩紫的泪腺,她尽量低下头去,不让人看到泛红的眼睛。
就这么走过两个街角,买了长条的法式面包,以及柠檬色圆圆的菠萝包,售货员小心地将它们装进纸袋,递给韩紫时顺便送上一句祝福:“春节快乐!”
“嗯,春节快乐!”韩紫慌慌张张地应了一声,捧过花束一般的面包飞快地离开,面包店的门把手上拴了一串风铃,因了她急匆匆地脚步忧伤地叮当作响。
风铃从来不晓得春节的滋味。
寒假不回家,韩紫就靠面包维持,她不是缺钱,只是怕麻烦。面包就白开水,三下五除二就把胃填满了,其余的时间就是看书,或者看窗外。寝室窗户正对着操场,上学时总有男孩子飞奔着追逐足球,假期只有零星几个校工每天中午用大扫帚扫走几片落叶。
只是这次,韩紫吃完一个菠萝包向窗外望时,操场上正有一个高高大大的男子横穿跑道向寝室走来。一开始,她并没有将注意力完全放在男子身上,可是,只是一瞥,她突然发现,那身影真的,好熟悉。
那黝黑的皮肤,那施施然的步伐……她呆住了,不自觉地揉了揉眼睛,再细细地打量。走近了,走近了,男子的面目愈发清晰。
没错,是那个黑炭头,方书夜!
方书夜双手插进裤袋,微笑着站在寝室楼下的大厅里。即便这样,韩紫仍然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她穿着珍珠绒的马甲,纤细的手指不自觉地抓住马甲的下摆,不知是不是大厅的温度太低,她感到手指在轻轻颤抖,手心却慢慢渗出汗。
她问:“你怎么来了?”
方书夜没顾得上回答她,只是看了看表,说:“你还有十分钟穿衣打扮,然后我们去吃西餐,或者逛逛玩玩,不过,我们只有四个小时。所以,从现在开始,你必须动作快起来!上楼,然后下来!”
从来没有过的命令式的口吻,反而让韩紫听得很窝心。她像被施了魔咒,马上回过头去,上楼,洗脸,呼啦一下打开衣柜,慌慌张张地挑着衣服。这时候,她才后悔自己逛街逛得少了,怎么一件合适的衣服都找不到了呢?
忙活了半天,她突然停下动作,她被镜子里的自己吸引住了:那是谁呢?瞳仁发亮,脸颊红扑扑得绽放着青春的光彩,“美丽”这个形容词头一次用在了黄黄瘦瘦的韩紫身上。
“唉呀,过五分钟了!”她跳了起来,随便从衣柜里找出一条淡紫色的羊毛裙,外罩白色羽绒服,配上棕色羊皮靴。整理完毕,正好九分三十秒。
提起手包,她呼地一声带上了房门,蹬蹬蹬地跑下楼梯。到了一楼转角处,她突然停下脚步,大大地喘了口气,恢复了正常的步伐,一阶,一阶地迈下去。
方书夜微笑着看了一下表:“好准时,正好十分钟!”
那笑,似乎早就察觉到,韩紫是跑着下来的,生怕,错过了与他相聚的时光。
“红磨坊”西餐厅,两人挑了靠窗的座位,方书夜点了牛排,鹅肝,沙拉,还为韩紫点了黑森林蛋糕和香草冰淇淋。韩紫一个劲儿说够了够了,她用手撑住脸颊看方书夜将菜单交给侍应生,突然说:“刚才的问题,你还没有回答我呢!”
“问题?你是问我,为什么大过年的跑到苏州来,对吧?”方书夜笑笑说,“你记不记得我曾经在美国实习过?最近那个机构来中国要在苏州做一个课题,他们需要一个中国国籍的向导,而我不幸被抓了壮丁,所以,”他耸了耸肩膀,“就是这样咯!”
“老外挺过分呢,”韩紫忍不住替方书夜抱怨,“工作忙得,连年也不让人过消停了!”
“啊哈!”方书夜说,“你忘了,老外,是不过春节的啊!”
两个人禁不住相视一笑,这时候,开胃酒和小饼干上来了,方书夜举起玻璃杯,向韩紫微笑着示意,他轻呷了一口酒,悠悠地说:“老外不过春节,怎么你也不过春节?你又不像我,哪能这个时候不回家呢?”
韩紫轻咬着饼干:“很简单,就是不想回去。”
方书夜说:“我听小晴说过,你家里的事情。不过,你这样过年,也太可怜/太孤单了。”
原来,只是怜悯,而已。
韩紫的心酸酸的,语气也跟着酸了起来:“是啊,谁叫我不像小晴那么命好,有个好哥哥呢!”
热气腾腾的奶油蘑菇汤被侍者用一只咖啡色的盘子端了上来,方书夜盯着韩紫,好认真好认真的表情。他叹了口气,说:“难道,你以为美国佬的魅力真的那么大,值得我大过年从CD脚打脑后勺地跑到这里?”
他又说:“我是不放心你,你个小傻瓜!”
法国菜就是麻烦,每吃一口都得让人停下来好几次,韩紫开始怀念CD的火锅了,相信只有那么浓厚的蒸汽才能掩饰住她突然红起来的脸。
牛排/鹅肝/沙拉/甜点……两个人都埋头奋战在色香味俱全的各色美食当中,谁也没再多说一句话,可心里荡漾的滋味恐怕比这顿大餐还要美好许多。
喝完热乎乎的蜂蜜柚子茶,方书夜招来侍者付账。一名侍者来拉韩紫身后的椅子,方书夜顺势接过韩紫的大衣,走出大门之前小心地披在她的肩头,柔声说:“距离‘规定时间’还有一个小时,我送你回去。”韩紫轻轻点着头,心里像灌了蜜一般甜。
冬天天黑得早,刚下午四点,街道两边多彩的霓虹灯已经点亮。比平时更显眼的,是各家店铺几乎都挂上了红灯笼或者闪亮的中国结。远处隐隐约约传来了鞭炮的声响,不知是谁家的孩子点燃了“钻天炮”,一声尖啸过后,炮竹在半空中炸开了花。紧接着,深蓝的天空连番盛开了红色绿色黄色紫色的硕大的花朵。
“好漂亮哦!”韩紫禁不住大声赞叹,一张口便吹出大朵大朵的白汽。她抬起右手,指给身边的人看那烟花,眼里都是快乐的波光在流动。
方书夜微笑着看着她蹦来蹦去的样子,伸手过去,将她另一只手握住。
“别跳来跳去的,当心摔倒。”
他想,好冰的手。心中便涌起了一种冲动,想将这只冰凉滑腻的小手,握一辈子,都不松开。
步子再慢,也终究要走到终点。两人站在S大寝室楼下,默默对视,谁也不忍心说一句“再会”。
最后还是韩紫轻声说:“我上去了。”那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到。
方书夜点头说:“好,上去吧。”可他的手依然紧紧握住韩紫的,根本没有松开的意思。
就这么僵持着。
越是要分别,两个人的距离好像越是接近。
这时,就有一个煞风景的声音插了进来:“韩紫,是韩紫吗?”
两人像被电打中一样都是一颤,不自觉地把手松开了,然后一个高挑的身子不合时宜地蹦到两个人中间,强行拉开了本是如胶似漆的一对。
大包小包的杨落落,永远大嗓门的杨落落。韩紫叹了口气,说:“落落,是我。”
杨落落放开嗓门:“唉呦可累死我了,这死沉的大包,这该死的天气!”她抱怨完毕才发现有第三个人存在,校园小道的路灯下,方书夜的睫毛显得好长,弯弯的在俊朗的脸上形成两片扇形的阴影。她一时之间竟然看呆了。
世界上竟然还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她好半天才回过神来,看看韩紫,看看方书夜,又看看两个人半是尴尬的表情,隐约觉察出空气中丝丝缕缕的诡异的气味。
她放下一个大包,主动伸出右手去:“我是杨落落。”
回应她的是一只沉着有礼的大手:“方书夜。”大手的主人有一副低沉好听的嗓子,“我是韩紫的朋友,幸会。”
杨落落点着头,识相地提着包往寝室里走,心里却庆幸着校园的路灯很暗,对面的两个人,谁也没发现自己的脸竟然悄悄红了。
直到韩紫打开寝室的门,杨落落依然在出神。想那扇形的睫毛,和那笑起来弯得好看的嘴角,想着想着,不觉得叹了口气,又是满足,又是遗憾。
她说:“韩紫,那是你男朋友?”问这句话时,轻描淡写的口气,眼神却极度认真。
“男朋友?”单纯的韩紫被这个称呼吓了一跳。是男朋友吗?不不不,她怎么敢,她怎么配,那懒洋洋的却一身高贵气息的男子,仅仅握过她的手,她就能贪心地将他据为己有吗?再说,在他的心中,自己,是不是和方书晴一样,仅仅是,妹妹呢?
她想起KTV里,那扇冰冷的墙后,那一声声心痛的呼唤。
“不是那种关系,”她回答得有些揪心,“只是我朋友的哥哥。”
“哦?”杨落落挑起了眉毛,她紧紧地盯着韩紫,一字一句地说:“不是就好。我,看上他了!”
韩紫无法置信地看着这个胆大包天的女孩。
什么都要抢走的杨落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