阮灵馨独自对着那碗还未怎么动的粥愣了会儿神，起身往女儿病房去。一路上她神思恍惚，巧珊怎么会知道，之前她向她说起宇坤住院的事时，她是第一时间去医院看了他的。即便这么多年过去了，她心底仍是有他，她对他的关心仍是那样急切而毫不犹豫，因为她爱他，一如过去。去的途中她在脑海里默默设想了好几个见面的情境，她怕自己时隔这些年再看到他的第一眼情难自已而失态，尤其当他躺在病床上时。她努力平息着起伏的心潮，但走到病房前，却犹豫了。
隔着门上的玻璃，他正在病床上对着电脑忙事儿。是他没错，他饱满的前庭，他俊朗的眉目，那熟悉的面部轮廓渐渐地就在她的眼前模糊了。灵馨迅速地转过身，头也不回快步出了医院。那一刻，心里翻江倒海，往事如潮般汹涌而来，几乎将她淹没。这一切，纵然是她最好的朋友宋巧珊也是毫不知情。
推开思诺病房门时，灵馨一眼便看到了陆雨。陆雨讪讪地站起身，“阿姨！”
“嗯，你来了！坐吧！”阮灵馨态度冷淡，陆雨如坐针毡，有些不安。好在没一会儿，林远和徐晓玫又提着一兜水果回来了。
“阿姨！”林远走到灵馨身后，小声叫住她。
“小远啊！”阮灵馨回过头，看见他们手里的东西，“你们这是……？”
“刚出去买了点水果！”不等林远说完，徐晓玫抢过了话头：“早上光顾着赶过来，没来得及！”
“谢谢啊，让你们破费了！”灵馨看看床上的女儿，陆雨尴尬地站在一旁，不知该说什么。思诺还未醒来，他等得心焦如焚。
阳光从窗外照进来，病房里亮堂一截。忽然，徐晓玫包里的电话响了起来。
“我出去一下！”她看了林远一眼。
“林远，学校里有急事，我得回去一趟。思诺醒了，你打个电话给我！”徐晓玫很快又回来了，她小声跟林远说，生怕惊动了阮灵馨。
“小远，你们今天还有课罢，那赶快回去，别误了上课！”阮灵馨又看了一眼女儿，“思诺没事儿，她一醒过来我给你打电话！”
林远和徐晓玫相互看看，“那，我们就先走了！”林远拉着徐晓玫往外走，末了，他看了一眼陆雨，似乎还有话没说。
房间里只剩下阮灵馨和陆雨，“你也回去吧，逃课总是不好的！”
陆雨抬头看着灵馨，又望向思诺，语气不容置疑：“我得等她醒来了再走。昨天如果不是我带她出去玩，在雪地里走了大半天，她也不会……对不起，阿姨！”
“这跟你没关系！”阮灵馨打断了陆雨的话，顿了片刻，“难道她没跟你说吗？思诺，她有先天性心脏病！”
陆雨登时愣住，他看向思诺，心情一时有些复杂。
灵馨漫不经心地削着苹果，冷不丁又抛出了一句：“你也看到了，她稍有点感冒着凉就是高烧，你们以后真要有长久下去的打算，你能受得住？”
病房里陷入沉寂，片刻，陆雨回道：“之前思诺提起过，我都知道！”
阮灵馨的脸上露出一丝诧异的表情，陆雨看在了眼里，“但是没有什么能让我们分开，她就是我一直等的人，我这辈子的最爱，我的唯一，没有之后，不管生老病死！”
这一番真诚的肺腑之言，起初的确让阮灵馨冷冰冰的心为之一颤，但很快她便从片刻的感动中清醒过来。
“天花乱坠的说辞谁都会，年轻人，人一辈子路可是长着呢!一时冲动，感情用事所做的抉择，日后难保你不后悔的！”
对灵馨的质疑，陆雨心里是有一百二十个不认同，可是光一味地表决心又怎么能打消眼前这位母亲的疑虑？凭心而论，身为母亲，阮灵馨的这些担忧不无道理，也是人之常情。眼下，他和思诺都剩下一学期的课业，学期结束就是走出校门的社会人了。以往的工作和生活经历可谓一无所有，自己这样一个一无所有的待业青年，又能拿什么作为担保换取一个母亲的信任？难不成要拿自己的未来蓝图许个愿景给她？那可真是个海市蜃楼呢，他自己都没有那么底气十足，又怎么让别人相信？
想到这些，刚刚还一番信誓旦旦的陆雨还真有几分汗颜了。就在他尴尬不知所措时，病床上的思诺醒了。
“妈！陆雨，你怎么在这儿？”思诺从床上坐起来，阮灵馨赶忙给她垫上枕头，“怎么样，好点了吗？”
“好了。本来也没什么，您非得让我上医院来。”思诺禁虽然脸色还不是太好，但精神显然恢复了。
看到这情景，阮灵馨的心总算放了下来，陆雨也长松了一口气。
“你什么时候来的？晓玫给你打电话了？”思诺问，见陆雨腼腆地笑了一下，脸微红，她便明白过来。
阮灵馨看着女儿，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好了，告诉妈妈，想吃点什么，我去买！肚子一定早饿了，快说吧！”
“就医院隔壁那家的素馅儿包子吧！”思诺笑，转头又跟陆雨道，“那家店不大，但味道真心不错！”
“阿姨，我去吧！”陆雨抢着说。
“你陪她说会儿话！没吃早饭的话，待会儿一块吧！”说着时，阮灵馨已经起身拿起了床头上的提包，这一来陆雨更觉不好意思了。
思诺看出了他的难堪，暗地里扯了一下他的衣角，低着头摸了摸鼻子，她快要笑出声来。
陆雨看着灵馨走出去，回头正好和思诺抬头一瞬间的目光碰在一起。隔壁的床上都没有人，他走到思诺床前，坐下来，握住向他伸过来的那双手。两人离得很近，蓦地思诺一臂勾住了陆雨的脖子，若有似无地在他唇上点了一个吻。
那个吻凉凉的，如同一片雪花顷刻间消融在他的唇角，凉意霎时沁入心底，陆雨一下子定住。倒是思诺，她像什么也没有发生似的，偏着头，用一种有预谋的、天真顽皮的笑容对着他，仿佛在等着看他的笑话。
陆雨好像明白了什么，凑上前，轻轻吻了上去。思诺没有躲闪，睫毛忽闪了一下，像蝴蝶的翅膀受到了惊吓。片刻，两人才不舍地分开了。思诺却没有结束的意思，环抱着陆雨依然不肯放手。陆雨像哄小孩一样拍了拍她的背，这才让她松开了双臂。
“思诺，我觉得阿姨对我好像有看法。刚才你没醒来时，我都快喘不过气来。我想，她是不是不赞同我们交往。”陆雨说出了自己的疑虑。
“我妈妈是这样，你别想太多。”思诺淡淡地说，“她不是对你有看法，是对我的将来没信心。”
陆雨有些诧异，思诺轻笑了一声：“我妈是不是都告诉你了，我有先心病？”没等陆雨接话，思诺接着道：“我没想着向你隐瞒这件事，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们就说开了，你也正好重新考虑一下我们的关系。毕竟，是我先喜欢上你的，我爱你。”
思诺定定地看着陆雨，清亮的眸子里漾着如水的波光，坦率而热诚。“我这样说，你不必有思想负担，既然都说了，我就已经做好了接受任何结果的准备。所以，你别有什么顾虑。”
“你希望我有什么顾虑？”陆雨看着她的眼睛，反问。“我有顾虑，我的顾虑是怕你对我没有信心。以后我们还有路要一起走，我认定你了，从那天第一次拉住你的手时，我就在心里跟自己说，这一辈子不会放开你，这一辈子我都要定你了。”
思诺眼里波光闪闪，她禁不住扑哧笑了，别过头去看向别处，趁机悄悄抹了下眼角。“可是我说实际的，假若我们能走到一起，如果以后我的身体不允许我们有自己的孩子，你，会有遗憾吗？”
陆雨依旧看着她，“我说没有遗憾，一定很假，是不是？对这个问题，我想我只能跟你说这一句，将来无论你有多少负担我都会和你一起承受，共进退。”
“如果你这番话跟我妈说了，她又会作何想呢？”思诺自语道，“这也是她最担心的。”
“所以，她是因为这个对我不放心么？”陆雨眉头微蹙，对如何说服灵馨似也感到一筹莫展。
看陆雨愁眉不展，思诺伸手扳过了他的脸，定定地对着眼前人说：“陆雨，你应该坚信，要在一起的是我们两个人，你只要相信我就行。至于我妈妈，她不论说什么，做什么，都无法阻止我们的，是不是？”
“嗨，我只是担心……”陆雨握住她的手，“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你说的，我听你的。”
“这就对了呀！”思诺笑道，抱住了陆雨。“告诉我，刚才我没醒来时，你心里在想什么。”
“你知道的，不用我说了吧！”陆雨笑道。
“不行，你得说！”思诺撒娇道。
“你都知道我在想什么，还是你说吧！”
“真要我说？那我还是不说了。”思诺笑盈盈地看着他。
陆雨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变得灼灼逼人，他问道：“思诺，你的心里也是这么想的吗？”
程思诺微笑着，停了停，拉过他的右手，摊开他的掌心，用手指在上面画了一个桃心，又将自己的手掌和陆雨的按在一起。两人同时抬起手来，手指交叉，紧紧相扣，看着彼此。
“陆雨，如果将来有一天我先你走了，你还会不会想我，不把我忘记？”
“会，我会一直把你刻在心里，就像这个印记，直到我也随着你去。”
“如果有一天我真的先你走了，答应我，你会好好活下去。”
“答应你，我知道你不希望我沉湎在对你的怀念里，只要你快乐什么都听你的。”
“外面的阳光灿烂耀眼，世界上的一切真美。有时候我真想人一辈子不会死去，快乐地活着，多好！”
“人的生命都会有尽头，傻瓜。从出生的那一天起，我们都被给予了一张死亡证书。人活着一天，便是离死亡近了一步，只是没有人知道确切的死亡日期。所以，结束不过是去做一个无人知晓，无头无尾的梦。死，又有什么呢？”
窗外的天空澄净明亮，一群鸽子拖着悠长清亮的哨音划过天空，空气里荡起了夹着寒气的风。圣诞节已经过去，用不了多久就是春节。
如果冬天来了，春天也该不远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