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纷纷扬扬，极目之处白茫茫的一片。
彭啸站在院子里，两手杵着一把扫帚发愣，眼前白色的雪地上忽然殷红了一片，接着又是一片，然后连成了一大片，继而化成了血汩汩地流淌着。彭啸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眼前还是白茫茫的一片，又是幻觉。
“呆子，又在发呆了。”彭啸背上着了一拳，一回头唐灵儿站在身后，唐灵儿此时穿了一件浅黄色的皮袄，在白雪的映衬之下越发显得娇美。
彭啸记得呆子这个称呼是电视剧《西游记》里猪八戒的爱称，现在自己竟然也被唐灵儿叫作“呆子”，他学着猪“哼哼”了两声。唐灵儿就笑，“雪不是这么扫的。”
彭啸就看，原来自己只在身周划拉出了一个圈，别的地方一扫帚都没动，看着脚下的圈还颇有些画地为牢的意思。
唐灵儿指着唐铁匠的屋，“先从我爹的屋门口扫到院门口，扫出一条路来，然后是我的屋，最后是你的屋。现在还下着雪那，先把道扫出来，免得摔跤，等雪停了，再扫院子里的。明白了吗？呆子。”
彭啸在后世从小生活在城市里，从来没有这么正式的扫过雪，学校里虽然扫过，但混帐居多。他听了唐灵儿的话，哦了一声，然后提着扫帚依照唐灵儿的话扫了起来。
他住进唐铁匠的家已经一个多月了，在唐灵儿的悉心照料下，伤势已经好的七七八八了。在这一个多月里，他并无多大改观，他的眼里总是出现幻觉，睡觉的时候也总会被梦魇吓醒。在他还未成熟的心里，他把雁门外那个被屠戮的村子的事情归咎于自己，他认为是自己去的晚了，他愧疚、自责，整晚地失眠。甚至有一阵子他被这个念头折磨的形销骨立，好在有唐灵儿，女人是男人最好的安抚剂。只要有唐灵儿在，他就不会再胡思乱想，有时候他甚至怀疑自己不是来找唐铁匠寻求解惑的，而是想要接近唐灵儿才搬进来的，真是无耻！
他刚扫到唐铁匠的屋门前，屋门开了，唐铁匠走了出来。彭啸打招呼，“师傅，您醒了。”
唐铁匠依旧面无表情，嗯了一声算是回应，顺着彭啸扫开的路去了前边的铁匠铺子。
唐铁匠除了一个月以前彭啸跪在他面前时表现出一点热忱之后，总是对彭啸不咸不淡，对于彭啸急于求解的问题也总是闪烁其词，或者干脆闭口不答。彭啸感觉唐铁匠是在有意的考验他，后来干脆也不问了。反正只要唐铁匠不赶他走，他就赖着不走，他感觉唐铁匠一定会给他一个答复，好在唐铁匠并没有对他表现出嫌弃的意思。
对于师傅这个称呼，到不是唐铁匠教了他什么，也不是认他做徒弟，而是彭啸实在想不出该用什么称呼，好在唐铁匠对于这个称呼也没有表现出反感。
彭啸才扫开唐灵儿屋前的路，唐铁匠就返回来了，这实在有些反常，一般唐铁匠在前边的铁匠铺一呆就是一天。唐铁匠站在院子里叫，“灵儿。”唐灵儿正在厨房做早饭，听见叫就应声而来。唐铁匠转向彭啸，“你们两个跟我来。”说着转身向自己屋走去。
彭啸有些疑惑，转头看唐灵儿，唐灵儿则调皮地向他眨了眨眼。
这里是唐铁匠的屋，也是彭啸自住进来后，从来无缘得见的地方。其实屋里东西少的可怜，只有一床、一桌、几把椅子。正面的供桌上放着香炉，墙上是一张很大的兵神蚩尤的画像。
唐铁匠点燃了香，插在香炉里，恭恭敬敬地跪在画像前，“你们也跪下。”彭啸和唐灵儿就跪。
唐铁匠对着画像说：“弟子唐恭仁，今日封旧炉，开新炉，望祖师爷保佑，弟子能铸出神兵。”说完恭敬地磕头，彭啸和唐灵儿也跟着磕头，他听见唐灵儿轻声地说着，“祖师爷保佑我爹能铸出神兵。”
仪式完后，唐铁匠起身坐在桌旁，“灵儿，今天起咱们的铁匠铺正式封炉了，你去把封条贴上。”
唐灵儿答应了一声就走了。
唐铁匠眯起眼睛看着彭啸，“人们都说我们中土的刀不如突厥的刀利，工艺不如突厥刀好，都是放屁！从古到今草原民族虽然极为重视兵甲铸造，但他们哪里有什么能工巧匠，还不都是从中土带过去的？说来说去，突厥的工匠和中土的工匠都是同宗，用的都是同一种法子，何分高下？”
自彭啸认识唐铁匠，就没有听见过他说话超过三句，今天忽然来了长篇大论，彭啸有些膛目。
“上次灵儿跟我说，你想要让我照着突厥刀的样子打刀，我没答应，知道为什么吗？我需要突厥刀作样子吗？不铸也罢，要铸就要铸出比那劳什子破刀更利的刀。”彭啸还是头一次听见有人把突厥刀叫成劳什子破刀。
“我这里缺人，你愿不愿意来帮忙？”
彭啸当然听得出那是客气，他直挺挺的跪下，“师傅在上，请受弟子一拜。”他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响头。
唐铁匠点了点头，“既然拜我为师，以后都要听我的。从今天起，务必排除一切杂念，专心铸刀。”
“是。”
唐铁匠家竟然还有一个后院！这里比前边的院子大了很多，院子正当中有一个大得吓人的炉台，要比外边的炉台大上一倍，足有一人高！顺着旁边的几节台阶可以登上炉台，炉膛大到可以直接在上边烤全牛。
唐铁匠背着手站在炉台前，“刀者，大凶之物。我们铸刀之人，与刀相处久了，就会沾染到它的戾气。你不动它，别人最多欺你、辱你，一旦动了刀，出手就能要人命，那就没有回头路了，你一定要想好了。”
这话听得似懂非懂，彭啸想了想，老老实实回答，“我觉得刀是死的，人是活的，真正凶的还是用刀的人。我在关外也杀了突厥人，除了那一次，我还没有想杀人的冲动。”
“那如果铸刀成功了，你会用这刀来做什么？”
彭啸的眼睛里闪动着一种特殊的光亮，“谁再来欺凌我们的百姓，我就用它砍下他们的头！”
既然是大炉台，那么风箱自然不会小，彭啸此刻正站在硕大的风箱前发愣，唐铁匠第一天对于他的第一个要求是拉风箱两千下。
炉膛里空空如也，所以用脚趾头也能想到这是一项考验。彭啸咬了咬牙，抓住那足有三尺多长的把手，第一下居然没有拉动！彭啸这次两只手一齐抓住把手，使出了吃奶的劲儿，风箱的拉杆才被一点点地抽了出来，他又费力地把拉杆推了进去，累得一身汗才算是完成了一次。
整整一个上午，彭啸只拉了四百八十下，他已经累得像死狗一样，沮丧地坐在地上喘息。彭啸感觉自己的胳膊明显的肿了，他用两只拳头敲打着酸痛的胳膊。这时一阵轻捷的脚步声传来，唐灵儿端了一壶水走了过来，彭啸赶忙爬起来接着拉风箱。唐灵儿到了一碗水递过来，“喝点水吧，一上午了。”
“没事，不累。”在彭啸非常之装犊子的时候，唐铁匠非常之不合时宜的出现了，远远地喊了一句：“灵儿，我以前放图的柜子哪儿去了？”
唐灵儿回头应了一声，“我爹叫我了，你已经很不错了。我爹说，这风箱最少得有三百斤的力才能拉动，你都拉了一上午了。”说完冲着彭啸嫣然一笑，便向着唐铁匠去了，她忘了放下水壶和碗。
彭啸眼巴巴地望着唐灵儿手里的水壶远去，不自觉的舔了舔干裂的嘴唇，气得想用头撞风箱，“再叫你装，这下没水喝了。”
倒是唐灵儿说的话让人回味，再想想唐铁匠一只手拿打铁锤打铁的情形，彭啸有些明白了个中深意。唐铁匠之所以要让他拉风箱，就是要锻炼他的臂力。想是想明白了，可离两千下还差得远，彭啸咬着牙又开始了推拉。
下过雪的夜格外的冷，院里风箱拉动的声音忽然停了。唐铁匠悄悄地站在窗棂前向着院子里看去，彭啸居然抓着风箱的拉手，脸支在手臂上睡着了。
西边的房门这时轻轻地拉开了一条缝，那是唐灵儿的屋子，显然唐灵儿也在向着院子里偷看。
唐铁匠低声自语，“这孩子有股子不服输的劲，人又聪明，还天生侠义，只是我怎么总感觉他不是这世间的人？难道是我看错了？”唐铁匠摇了摇头，他拉开房门，走向彭啸。
彭啸被唐铁匠的开门声惊动了，睡眼惺忪地擦去嘴角的口水，继续拉风箱。
唐铁匠问：“拉到多少了？”
彭啸一愣，他有些绝望地发现自己竟然忘记了拉了多少下了，“师傅，我……忘了。”
唐铁匠又发现了彭啸的一个优点，他不撒谎，“行了，睡去吧，明天早些开始。”
彭啸站起身，打着晃，步履蹒跚的向着屋子走去，那天晚上的彭啸没有做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