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叶阴浓,遍地亭水阁,偏趁凉多。海榴初绽,朵朵簇红罗。春末夏初,却叫人困乏。
容若走到静梨园,只见门口垂着竹帘子,一条一条打磨的细滑,上头还串着水珠儿。蝉儿在树上啼鸣,阳光透过叶子,整个院落显得格外宁静。
静兮午睡刚醒,净了脸,知秋拿着木梳正给她通头。
“纳兰公子。”站在门旁的小丫鬟们连忙撸起帘子,弓身请安。“姑娘醒了吗?”因是在庄子里,叫格格总显的特殊,便都让大家叫姑娘来的习惯。“醒了。”“嗯——,那我进去瞧瞧。”
见静兮在梳头,容若也不打扰,静静的坐在一旁,随手拿了本书来看。知秋加快了速度在静兮发间插上了支羊脂色茉莉小簪,便放下了梳子。我起身,见容若坐在椅子上,看着书,渐渐的竟入了迷,仿佛有种错觉,丈夫在等着自己心爱的妻子梳妆,妻子在与丈夫两两唠家常。这种美好,何不天伦?
“你今日怎么有空来了,前几日听沈姑姑说你为粮庄的事担心,账可都收齐?”还是我先反应过来问道。容若放下书“都齐了,过几****还要去杭州,你老呆在庄子里难免烦闷,今日正好有空,一起出去逛逛吧,看看可有什么可添的物件儿。”“好啊!”说来到这江宁,已有好长日子了,可从来也没有出去看看,倒是上元那天出去了,可也是人挤人,又偏着下雨,到底不曾好好逛逛。
要说江南,莫过于空明雨巷,青石台阶,浣纱女子,乘船渔夫了。郊外景象不似城内繁忙,远远望去流水交错,远处农舍,真真的是应了那句小桥流水人家了。
双双躺在青草上,蓝天白云,好不自在!让知秋筠笋与小单子留在远处,乘马飞奔,即是洒脱!满人女子自小会骑马,好久不骑了,却也没忘。“江南霏霏江草齐,六朝如梦鸟空啼。无情最是台城柳,依旧烟笼十里堤。”不知怎的竟想到了前朝,不知那时,是怎样光景呢。
我把脚泡在溪水之中,虽汉人有规矩,不能让不是丈夫的人看到自己的脚,但到了这儿,这些个死规矩也便无用了,全丢在脑后了。容若把衣裳前面捞起来,从溪水里狙了满满一捧水净面。我看着他,眼珠儿一转心上起了一个鬼主意。用脚死命的拍水,一时间水花四溅,知秋小单子他们隔得远没有看见这边。容若伸手便去抓静兮的脚,我一边躲一边叫,一时间好不热闹!
上了岸,裙底已经湿透了,用手帕擦干了脚,随手从柳树上折下枝叶来,编成一个叶环儿戴在头上。“容若。”容若笑着把叶环儿摆正,插了朵梨花,显得更加可爱。水声潺潺,好一幅‘江南图’。
“这红豆卖的时候说是一袋一袋的卖!回头拆开一看里面却有好多都是已发霉了的!你这人做生意也不能这样的啊!”“这怎么可能!我卖的东西我会不知道?肯定是你回去拿不好的东西往里面塞的!”“笑话!你赚着黑心钱,你有没有良心啊!”“我怎么赚黑心钱了,你不要来扰乱别人做生意!”商家说着就把那拿着一袋子红豆的妇人往后一推。那妇人趁势往后一倒,跌坐在地上。“哎呀!大家来评评理啊!这没天理了啊!”“是啊,是啊,拖家带口的都不容易怎么可以这样呢。”“就是啊,就是啊……”旁边早就聚了一圈看热闹的人,此时众说纷纷。
“前面怎么了?”小单子赶着马车回沈庄,我们坐在车里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掀开帘子,便看到好多人围在一起。挡着路,车子也过不去。“我去看看。”说着容若便下了马车。我也紧跟着下马车。“格格。”见我也出来了,知秋马上过来扶着。
“都散了!都散了!怎么回事!”可能是人太多了,官兵马上过来清场。一时间,众人都作鸟兽散。不多久街上又恢复平常模样,叫卖的叫卖,谈价的谈价。只有那撒了满地的红豆在告诉人们,刚才的一切不是幻觉。
蹲下身子,随手捡起一粒红豆,那上面有斑斑腐朽的痕迹,不禁让我想到曾经的那串红豆手链。红豆,红豆,相思相思,你怎么没有告诉我,红豆,原来还会腐朽。控制不住,难以自持,眼泪便划落下来。
“好好的,怎么哭了。”容若轻抚静兮肩膀,皱紧眉头。“没,没什么。”牵起一抹笑,撇过脸去。容若心里却说不出是什么滋味。虽不只是为了什么,但也有些明白“静儿,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值得你哭,因为值得你哭的人,不会让你哭。”我微眯着眼睛,刚止住的眼泪又瞬间滑落。“走吧,天色不早了。”“好——”手握红豆,几次欲松开,可又舍不得,终是收入袖中。
乱鸦斜月,面北思君。红豆撒,重重伤心……
乾清宫内,熏炉袅袅,玄烨刚批完一本折子,用手按眉。李德全上了碗茶,重新又捧了一打折子送过来,退到一边。静静的大殿,玄烨只觉外面滴答滴答的响,走到窗前,推开窗子,只见天下起了雨,密密斜斜的,织成了一张不透风的水幕,天色昏暗,宫灯摇曳,在风中显得尤为孤独无依。双手背在身后,看着一切。慢慢闭上眼睛,感受深入其中。想到了小时候,想到了福全常宁,想到了她——不知怎的,竟有些记不起她的样子了。突然便惶恐起来,快步回到御案前,执笔依稀朦胧描绘她的容颜,一笔一划,一颦一笑。这一砚笔墨到底是为谁等候,这宣纸画的又是谁的情,谁的一抹红颜瘦刻入的又在谁的眼眸。无解,只到是‘问世间情为何物,只教人生死相许。
心,不晚不早,乱如狂草……
雨打江南树,一夜花开无数。
蒙蒙细雨打在枝叶上,淅淅沥沥。丝线的拉扯,切切杂杂。风吹过湖面乱惊乱芙蓉,密雨斜侵打,湿繁花。
“咳咳——咳咳——”“格格,把这药趁热喝了吧。”我放下绣面,看着黑乎乎的汤药一口气喝下。这也算是老毛病了,不知什么时候每逢夏至就会咳嗽,却又似乎没什么大碍。穿上鞋子走到屋外,雨顺着屋檐漫落,静静地听雨,是像风在倾诉,却又像云在漂流,还像海在呻吟。碧溪风澹态,芳树雨馀姿。清丽淡雅的雨却总是让人不由的忧愁。
倚门听雨,雨,乱了思绪……
“稀疏日景自繁华,茫茫凄凉独浣纱。三年风景情尽改。
门前何日抽梨蕊,新竹抱叶绕苔朦。娟娟雨点应泪痕。”
不知不觉走下台阶,漫无目的的向门前走去。知秋本去倒茶,见此忙放下茶碗,拿上油伞追出去。
“格格!这下雨天的,您身体本来就不好,还……”“嘘——”我看着雨帘,置身其中又是一番美妙,觉的仿佛周身都轻松了许多。
“咳咳——咳咳。”“格格!格格你看那边!”我望去,却见一身影快速滑落,离得远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是远远瞧着觉得有点像什么鸟一类的东西。快步走上前去,只见果然是一只小鸟,从树上堕落下来已经是奄奄一息的了,翅膀上的羽毛秃了,露出紧贴身体的嘻嘻灰色绒毛,一条腿好像折断了似得,无力的耷拉下来。羽毛上沾有有血渍,被雨水冲刷的有些灰暗。可怜的蜷缩着,全身颤抖。一双眼睛不停的眨动,满眼恐惧和悲凉。我忽然觉得我就好像那只鸟儿,只是少了些外在的伤痕,心里的痛楚却是一道道的结痂,一次次的割破。
小心翼翼的用手帕把他包裹好,知秋把他抱在怀里进屋。
“这下雨天的,你们去哪儿了!”容若本来是送药丸来的,这次去杭州却听一老人说有****咳嗽病的偏方,便想回来试试。谁知却满院子看不见人影。这下雨天也不知去了哪里,正是着急的时候,便见知秋与静兮远远的走来。上前一把抓住静儿的手问道。
我见他浑身都湿透了也不知道进去避避,淋得倒向个确确实实的‘落汤鸡’!不由的有些发笑。“这是哪里来的呆子,竟还会巴巴的淋雨的!”知秋倒是好意“格格,公子快些都进屋去吧。小心感冒了可不好。”
进了屋,筠笋拿来干毛巾,容若胡乱擦了擦,便拿出药丸子交给知秋“一天一丸,你主子模糊,你好生收着些,等都吃完了,我再去配。”知秋应了声,回头,把瓶子放在‘百花阁’里。
容若进到里屋,见静兮在给什么东西擦拭,有些好奇走上前去“这是什么?”我也不抬头,仔细的给小鸟儿包扎。容若不以为意“哪来的鸟儿?”“这是格格在园子里看到的,胳膊上有些伤口,也不知好不好得了。”知秋拿来小碟子里面放了些米粒与水。容若轻抚小鸟儿的头,鸟儿一直闭着眼睛,微微抖动眼睫。我用手拿了几粒米放到它嘴前,鸟儿却只是动了动身子,也不张口。我皱了皱眉,有些叹气“也不知,它好不好得了。”容若听在耳朵里,却觉得那话语有些落寞,好像在说她自己一般。动情已至,一下子抓住她的手说道“怎么好不了,一定会好的。”我听着心内却有些复杂“谢谢。”谢谢你的好,谢谢你的关心与疼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