棠亦欢走在回教室的路上,心中一片阴霾,楼前枝上鸟雀叽叽喳喳的叫声和课间喧哗吵闹的说笑声,也让她觉得异常的刺耳了几分。
临出校长室时,她轻瞥向齐先生的那一眼,明明白白的从齐先生的脸上看出了一丝不郁,他微抿的唇角似带着几分凌厉,眉峰微起,似藏怨怪。
棠亦欢有些头疼,她不知怎的忽然想起去年冬天那场大雪,那雪真大啊,一夜之间便覆盖了整个洛京城,白茫茫的世界一眼望不到边际,她随齐先生去一位生病的同学家里探病,路上杳无人烟,连电车都停运了,他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在路上,走到凤安街口时,一个冻得瑟瑟发抖的乞丐躺在路边奄奄一息,齐先生伸手便解了身上的大氅披在了乞丐的身上。乞丐感激涕零,跪下来想要答谢,齐先生微笑着扶起了他,道:“我微薄之力,不能做更多,唯做此小事,实有愧答谢。”
他一定是怪自己对文先生出手太重了吧?他那样悲天悯人的胸怀,连对待一个乞丐都是春风和煦的模样,何况是多年的同事?
棠亦欢正想得出神,南宫慧担忧的声音不期然传进了耳朵:“亦欢,怎么样?校长找你何事?没有责罚你吧?”
棠亦欢拍了拍南宫慧扶在自己肩膀上的手,收拾好心底的情绪,微笑着说:“没有,校长不过是叫我过去问几句话,没事儿的。”
“真的?你可不要骗我,都怪我,我不该给你写纸条的。”南宫慧一脸愧色,她生怕亦欢被责罚,一直焦急的等在门口,此时见亦欢脸上并无郁色,遂也放心不少。
“我骗你做什么,你不要担忧,这样漂亮的小脸皱在一起就不好看啦。”,棠亦欢捏了捏南宫慧圆圆的脸庞,嗔笑道。
“你还有心情笑我,我都要担心死了。”
“哎呀,没事啦……”
……
过了两天,洛川就贴出了解聘文先生的公告。
棠亦欢站在二楼的走廊里俯视着远去的文先生的背影,那样单薄瘦弱的身躯,犹如褴褛老妤一般,她忽然觉得眼睛有些涩涩。
“文先生家里有一位病重多年的婆婆,老人家终日瘫痪在床,不能起身。她的丈夫是一个赌徒,只有在赌输的时候才会回家,拿了钱就走,他们有两个孩子,大的已经十四岁了,小的才六岁,一家人全靠文先生撑起来,但她从来都没有开口求过人,这也是为何胡校长屡次容忍她的缘故。只是如今,怕是这一家连一点糊口的收入都没有了。”
齐先生不知何时站在了亦欢的身侧,声音低沉的说着。
“先生可是在怪我?”
齐先生不置可否,只是道:“世上为难之人千千万,并不是责怪谁就能解决问题的,只是若是我们能够设身处地一些,何尝不是一种善良。”
“先生这样说,便是在说亦欢狠毒了,可是先生可想过,文先生虽可怜,但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您一定没有忘记先前白秋露被退学一事,当日说是白秋露与何先生私相授受,其实不然,那梅花纂的信笺不过是文先生的偷梁换柱罢了,那日我恰好路过,在窗户外瞧见了。当时并未在意,直到白秋菊被退才恍然明了。”陆清尘转头看着齐先生,面容沉静而淡然,“至于何至于此,齐先生只看当月先生们的奖金,便清楚了。”
齐先生有些讶异,他似乎未曾料到竟有这样的隐情,区区几个银元而已,竟至于此?
“先生或许不信,但人性之恶,区区几个银元便能测试,真是可悲的很。先生您说,这样的人,还配为人师表么?我本无意伤人,但为了自己的利益不择手段的人,难道还要去姑息么?当日白秋露被退,我不曾在学校,待我回来,已然事成定局,我一直在想,为何我们总是在姑息那些看似可怜却心肠歹毒的人,一次又一次的给他们改过的机会,可是,却不见得他们真的有自知之明呢!”
棠亦欢说完,心里有着淡淡的感伤,世道艰难,谁又不是绝地求生呢?
齐先生有一刻的沉默,他似乎从来没有见到过这样的棠亦欢,恩怨分明,透彻明净,他从来只当她是阳春白雪一样透明纯澈的女孩子,有着旁人不及的聪明和清丽,直到今天才发现,原来她竟有着这样深沉的思想和见解。
“若真如此,倒真的是文先生的不是了,蝇营狗苟之辈,多不胜数,只希望她以后能够活得明白吧。”齐先生转头看向探到二楼的那株桂花树,洁白如雪,暗香他不禁嘴角含笑,声音轻不可闻。
“桂花开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