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了!不好了!夫人的病又加重了!”
“不是请来了药殿药师吗?病情怎会加重?”
“药殿药师都治不好,恐怕凶多吉少。”
“也不知怎的,夫人明明看起来好好的,面色非但不憔悴,反而红光焕发,可身体的的确确一天不如一天。”
“听人说,夫人额头有个浅浅的骷髅印记。”
……
天下候府内,家丁、丫鬟忙做一团,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没了主心骨。
来来往往的人将云川视作空气,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会客堂前衣着朴素的少年,只是偶尔有无心者投来不解的目光:天下候府内怎会出现这么一个衣着朴素的少年?
上好的檀木桌上,南山进贡的普洱茶还冒着氤氲热气,这已是第三杯了。
“打哪来,回哪去,天幻棋局不是尔等能破得了的。”一名衣冠楚楚的管事来到会客堂前,斜眼瞅了瞅云川,见其衣着朴素,轻视之心顿生,加上云川身上毫无灵力波动,应该连洗髓都没有过,轻视之心更浓。
若不是天下候府有着‘礼贤下士’的美名,也不会让一些阿猫阿狗随意踏足,管事暗暗思忖,希望眼前的少年有自知之明。
“破的了,破不了,只有进了天幻棋局才知晓。”云川拿起精美的瓷杯,抿了一口清香淡雅的南山普洱。
“不知进退!”主事眉头紧皱,心道:眼前的少年也太不知好歹了。
“就拿你手中的瓷杯来说,那可是怀德镇名窑烧制的青瓷,没有十两黄金买不起;再看看这做工别致的檀木桌子,精湛的雕功出自皇家御用木工之手,至少百两黄金起价;其它就不说了,天上飞的,水里游的,深山里长的,江南的景致,塞北的风光,天下候府哪样没有?天下候府大得很呐。”
主事的语气很淡,并没有辱骂,也没有呵斥,但语气中那份居高林下的态度一览无遗,让人觉得自己渺小。
的确。偌大的天下候府,亭台楼阁的雄伟壮观,假山回廊的神工鬼斧,奇花珍草的竞相斗艳,不比那大秦皇宫差上几分,若不是有人领着云川进来,估计会如那刘姥姥进大观园,成了没头的苍蝇。
然而这表面的光鲜与尊贵,可都是成千上万将士的尸体换来的,每一块青砖,每一片红瓦,都滴着血,掺着肉。
“一将功成万骨枯,说的就是这个理儿。”
云川举起青瓷杯,又抿了第二口茶,茶香依旧浓郁,沁人心脾,可已经喝不出那个味了,不觉间,将自己心中所想说了出来。
此话不假。
世人只见天下候府的尊贵大气,可谁人在意这份尊贵大气之下的横尸千里?
主事一怔,没有料到眼前的素衣少年会突然间说出这么一句,转念,便明白了过来。
一将功成万骨枯,没有成千上万将士的血骨,便没有天下候府今日的辉煌。
“说的不错,一将功成万骨枯,可阁下似乎忽略了什么,更没有明白自己何种身份,如果你不是‘将’,哪里有士兵心甘情愿去‘万骨枯’?去抛头颅、洒热血?”
“言下之意,我没有资格进入天幻棋局?”云川自然不笨,听得出主事话里逐客的意味。
“知道就好。”
“可为什么会觉得我没有资格呢?”云川有些不解,难道因为他连洗髓都没过?还是因为他不是成名之辈?天下候府不是号称‘礼贤下士’么?
细细说起来,自己确实没有洗髓过,也确实非名扬天下之辈,可这与能否破去天幻棋局有关系吗?
浮名遮人眼呐。
云川放下纹饰素雅的青瓷茶杯,就算杯中的南山普洱茶再好,此情此景,定喝不出它原有的风味。
“为什么会觉得自己有资格?”主事嘴角微微上扬,完全下意识的举动,逐客的意味愈加明显了。
“如果我能医好夫人的病呢?”云川不想放过哪怕一丝机会。
主事已经开始不耐烦了。
药殿的药师都医不好夫人的病,你区区一个无名小子哪里医得好?再者,夫人的身子金贵,岂是凡夫俗子所能瞻仰的?
然而能成为天下候府主事,心性必定差不到哪里去,所以,不耐烦的表情,自然也没有显现在脸上。
主事正欲开口。
“你能医好夫人的病?”
淡而清雅的古兰香阵阵袭来,声音婉转动听,脸是精致的瓜子脸,圆一分显胖,瘦一分显小,恰到好处,五官清秀,头顶上方挽着端正的发髻,一身红绸锦缎,如一树红花而立,当真是个小美人儿。
“见过霜儿姑娘。”主事弯腰行礼,毕恭毕敬。
红绸少女稍稍摆了摆手,示意他退下。
主事看了眼云川,没有再说什么,退了出去。
虽说眼前的少女年纪约莫十五六岁的样子,可身上的佩玉、挂坠,每一件皆价值不菲,再加上主事恭敬的态度,云川对她在天下候府的地位有了应有的评定。
“不错,在下有七成把握。”见名为‘霜儿’的少女此刻正盯着自己,云川正了正身,本想说有九层把握的,怕说得太高了。
“七成把握?”霜儿黛眉微皱,仔细打量起眼前的少年。
青衣,素鞋,青色腰带,双手放在身前,不紧张,不做作,眉目间充满刚毅,然而又不失清澈,如明镜般亮亮堂堂,看上去不像是个会说大话的人。
霜儿姑娘不说话,云川也不说话。
好一会儿。
“七成把握?这种话你也敢说出口。”还是霜儿最先打破了沉默。
“为何不敢?”云川不解。
“若你所说有虚,定将人头落地,与先前些日走被斩首的御医一样,刚好做那院子里花草的养分。”霜儿贝齿轻咬,这番话充满杀伐之意,完全不应该出自一个十五六岁的小美人之口。
的确,就连药殿的药师都说只有三成把握,眼前却忽然冒出来个名不见经传的少年,豪言有七成把握,换做府内的其它人,早就将云川赶了出去。
可来人正是大秦天下候府小姐身边的贴身丫鬟——白霜,那就另当别论了。
天下候府小姐何许人也?乃天灵转世,资质上等,自幼与经书、道藏、武学典籍为友,一身修为深不可测,被世人称作天灵仙子,整个大秦都在传:若天灵仙子出世,大秦风云榜榜首之位说不定也会易主,同辈之中,只有飘渺剑宗亲传弟子南柯梦能与之相提并论。
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白霜耳濡目染,加上聪明好学,虽说不是满腹经纶的奇女子,倒也有些见地。
奇人总有惊奇之处,白霜读过志怪传说,也读过史家典籍,自然知道天下很大,天下的奇人也很多,说不定眼前的少年是个奇人。
然而……
无论多瞧上几分,还是少瞧了几分,对面的素衣少年看上去不过是个从乡下来的毛头小子,身上毫无灵力波动,应该连洗髓都没过,和普通人没什么两样。
不知怎的,给人的感觉却不普通。
仿佛胸藏海,心容天。
当真怪异。
白霜微怔。
“不试上一试,怎知虚实?”云川接过霜儿姑娘的话,心道:七成把握应该说高了。
“你不怕死么?”白霜问得认真。
“怕,但人总会死的。”云川回答得也认真。
这句话,让人颇不痛快,可又挑不出什么毛病,的确,人总会死的。
随后,云川说了下面的话,表明自己不是信口雌黄。
“面色红润,身体查不出哪里不适,然而却日渐消沉,额头有骷髅印记,应该是中了咒印之术,根据《阵法奇咒篇》第二十三篇第一百二十六页所述,当是鬼王夺命咒。”
云川所述,与药殿药师所述有所出入,但大体相似,这让白霜颇为惊讶。
要知道药殿药师只说夫人中的乃咒印之术,但至于何种咒印,却不明了,得不出个结论,而眼前的少年竟然一语中的,不仅说出了所中咒印的名称,而且还搬出了一本听都没听过的古籍——《阵法奇咒篇》,并具体到哪章哪页……
难道随口胡诌?
就算随口胡诌,可为什么知道夫人身中咒印?
天下候府上,知道夫人身中咒印者,一双手数得过来。
“你怎知夫人身中咒印?”
“方才听得外面的丫鬟低声细语,根据夫人的症状,便得出了如此结论。”云川如实道来。
仅仅凭他人的三言两语,就探出病因,眼前的少年有些过人之处,可明明连洗髓都没有过啊?白霜暗暗思忖,看向云川的目光又端正了几分。
“随我来。”
“去哪?”
“夫人住处,天香阁,替她瞧病。”
“我有个要求。”云川没有迈开步子,而是庄重地望向白霜。
要求?病都没有去瞧,倒提起要求来,若不是夫人病情危机,也不会推荐你一阶无名小子,虽然白霜心里已有些怒意,可毕竟心性颇佳,并没有将心中怒意表现出来,稍微定神,忽然想看看眼前的素衣少年,到底会提些什么要求。
荣华富贵?黄金宝珠?还是前程仕途?
“让我进天幻棋局。”七个字淡淡从云川口中说出,语气虽轻,可表情肃穆,异常认真。
“进天幻棋局,你想破去天幻棋局?”白霜第二次吃了一惊,眼前的少年没有如她所想,会提些荣华富贵之类的要求,而是去破天幻棋局。
出乎意外,却意料之中。
若只提是个人都能想到的要求,自然称不上奇人,能称得上奇人,所提的要求应该也有‘惊奇’之处。
云川点了点头。
接着便有了下面的对话。
“可我做不了主。”
“神候能作主吗?”
“能,只要你看好了夫人的病。”
“好。”云川重重点了点头。
“随我来吧,别跟丢了,天下候府可大着呢。”白霜领着云川朝天香阁行去,她也不知身后的少年能否医好夫人的病。
“你叫什么名字?”
“云川。”
“云川?我记住了”
白霜在前,云川在后,卷起满地落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