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月后,我和十九来到无名大漠的边缘,穿过这沙漠我们便可到达玉胡。我们带了三天的储备,因为如果三日不出大漠或找不到绿洲,必死无疑,这大漠每隔三日便会起一次沙暴。
茫茫戈壁,一望无垠,抬头是碧蓝如洗的天空,脚下是无尽的黄沙漫漫。
我跟着十九已在这寸草不生的沙漠中走了两天两夜,就要支撑不住,水源也已用完。十九留下随身的佩剑于我防身,让我原地休息等他找水源回来。我将长剑插入黄沙,眼看着剑影一点点的消失,我知已到正午,可十九却还未归来,我不免有些担忧。第三天,如果第三天走不出这戈壁或者遇不到绿洲,我和十九必定埋骨黄沙无人问津。我想玉胡之所以没有被其他的大国吞没一定仰仗的便是这天然的屏障。一旦迷路,便会全军覆没。
正午已过,我实在是不想在原地等待了,因为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果然,我走出数十步后,看到倒在沙中的十九,半条腿已没在黄沙之中,身上还有斑斑血迹,已然昏迷,奄奄一息。
我慌忙抱起他摇晃,大喊道
“十九、十九别睡了,快醒醒、快醒醒。”
我看他手边的水囊,慌忙给他灌了几口水下去。心里想如果还有小妖给的丹药就好了,只可惜在苍梧之野十九为了救我,已然把那些丹药用尽。
他咳了一下,慢慢张开了眼睛。
“美人儿,我还以为十九见不到你最后一面了呢?他们找来了,这次晴天派来的全是府中的一段,我打不过他们,就又装了一次死,你说我聪不聪明,其实……其实我只是想见你最后一面。我快要不行了,再见到你——真好。”
他有些激动:“其实我是想告诉你,我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可我却骗了你,我不是公主。”
“我知道,我一早就知道,那公主自幼受伤,不会武功,我见到你的第一眼便放不下了,都说杀手无情,可我想我终归是不一样的杀手。虽然我不知道你一直跟着我是有什么目的,但我就是想带着你走,我想既然你肯跟着我不逃跑,那你肯定也是想去玉胡,于是我就带着你走,但恐怕接下来的路你要自己走了,我的美人儿。我终究是没有逃过这天涯追杀令,陪不了你了,就让它陪你吧!往前走有一片绿洲,不要管我了,快走,我怕他们再折回来,连累你。”说着费力的从怀中掏出一本书,递给我,我看上书三字《梦归赋》,我想大约是琴谱,那个他一直想送给我的大礼,于是我将这珍贵的礼物仔细收入怀中。
“十九、十九你不能死,你还要去恢复你的记忆呢?”
“记忆,那样血淋淋的记忆不要也罢!那之前的二十几年时光又怎抵得与你相伴的三月,你让我又重新活了一回。能死在你的怀里,我此生无憾了,只求你不要再讨厌我。”
“十九,我不讨厌你,求你别离开。”未及我说完,他已经闭上了双目。
我抱着他渐渐冰凉的身体,在这无人的旷野上,失声痛哭。
我知道这之后的路我要自己走了,我失去了我的战友,一个油嘴滑舌却是真心待我的朋友。
我想我不能就把他的尸首留在沙漠里,让这一路同行的伙伴,埋骨于这黄沙之下,他日连祭奠都找不到个地方。一时间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动力,将水囊里的水喝尽,便背起他往他说的绿洲方向行去。不过走两步便摔倒了,摔倒我再重新起来,再背着他往前走,仿若他还未离开,汗水混合着泪水却早已被风干。
可这时却有几个黑衣人,挡住了我的去路。
当他们看见我抱着十九的尸体时,眼神里满是欲望与杀意,我想十九应该就是丧命于他们之手。
我放下十九的尸身,不行,不能让他们得逞,我拔出了身后的佩剑,拼了。
说着我与那些人混战一团,我当然不是他们的对手,就在我筋疲力竭之时。
听到有人大喝了一声:“住手,光天化日之下一群人竟欺负一弱女子。”
那声音破空而来,仿若天籁。
只见一人白衣胜雪,脚踏残阳,就飞到了黑衣人的面前。
“你是谁?老子的闲事儿你也敢管?”
“这事我管定了,至于我是谁你不配知道,你连死在我的剑下都不配。”
“好大的口气。”
“大哥,你觉得他像不像一个人?”
“谁?”
“空月明。”
“你这么一说还真像,不过他不是早被玉胡的七公子斩杀于马下了吗?”
就在那几个黑衣人犹疑之际,只见那白衣人脚尖轻点,便回旋在了几个黑衣人当中,影如旋风,剑若流光,几个剑花扫过,黑衣人全部应声倒地,连抓着我的头领也不及反应便也一命呜呼了。
我一个放松,却晕了过去,只觉得被一个熟悉而温暖怀抱包围。
迷糊中只听见那人似在呢喃着什么。
“心儿,竟然是你?你竟真是我的心儿,可是你又是如何会在这里出现的呢?莫非?……”
心儿,他叫我心儿,他认得我,莫非我是轩辕兰心吗?不可能,不可能。对,十九、如梦公主、戈壁灵芝,我还有好多事情要做,我就这样胡乱的想着,胡乱的在口中叨念着,浑浑噩噩,想睁开眼却终是累了,便睡了过去。
我醒来的时候,是在一间雅致的屋子,素蔓垂帘,风铃作响,甚至精致的案几上还摆了一张琴,无一不彰显着主人的格调清雅。
“心儿,你醒了?”
我欲起身却是没有力气,便道
“小女子多谢恩公相救。”
“心儿,你不认得我了吗?我是你孔越哥啊!哦,对,对,对,我都忘记了,我现在的容貌和从前不同的,你不认识也是正常。”
“你认得我?”
“认得,怎么会不认得,我们从小一起在福利院里长大的。”
“福利院,那是什么地方?你会不会是认错人了。”
“不会认错,你左手腕上有道心形的小疤。怎么?心儿,你什么都不记得了?”
我抬腕,果然左腕处有一道极浅的不规则心形疤痕,不细看根本看不出,以至于自己竟从未注意过。
我摇头道:“确是不记得了,只记得我要找的人叫无月轩。”
“心儿,你可知再次看到你我是多么的欣喜,你却什么都不记得了,不记得也好,那样你就会忘记他。”
“我是谁?他又是谁?还有无月轩又是谁?”
“这些说来话长,我就只简单告诉你,你的名字叫无心梦,我说希望你忘记的人叫蓝海情,他也是我们的同学。还有无月轩我也没有见过,应该是你的父亲。如果不是他失踪,你母亲精神失常,我们也不会在福利院里成为同学,成为伙伴。总之你是一个来自20世纪的现代人,你不属于这里,你应该是借助了某种力量真身穿越过来的。但是我……”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其他的事有时间我慢慢同你细说吧!现在我要帮你去抓那戈壁灵芝,三十年一遇的时辰马上就要到了。戈壁灵芝三十年方才成活那么一株,且是在大漠沙暴之时,而且它自己会迅速移动,错过了时辰就难抓了。”
“戈壁灵芝,你真的要帮我抓吗?太危险了,我们还是去找七公子,据说玉胡有两支。”
“心儿,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莫说是区区的戈壁灵芝,就是你要我的心,我都肯给的。至于七公子,我欠他的人情太多,已然还不起,而且他为人办的几乎所有事都是有条件的,你还是乖乖在这里等我,莫要乱跑。”
说罢回望我一眼,便推开门匆匆去了。
看他这番话说得真诚,不像假话,他也没必要骗我。比起若茗说的轩辕国末世公主,我更相信他,我来自20世纪,是个现代人,只是不知这铜钗与心痕驼铃又当如何解释,而且由他人之口说出的自己,失去从前记忆的我也无法感同深受,看来依旧要去求那五行石。
我想失忆的人大抵都是如此,明明别人告诉你的可能就是你的人生,你的记忆,可你失忆了,于是却像是听一段与自己毫不相干的故事一样,听过便淡了、忘了,渐渐的不知道自己是谁,慢慢的不能够做自己,却将别人活了个活色生香,真正的自己也便丢了。
我很羡慕十九,他虽然忘记了一切,但终是没有丢了那个真正的自己。而我也不想丢了那个真正的自己,所以玉胡我是非去不可,五行石我亦是志在必得。只是我要先等孔越回来,将他知道的那个从前的我问个清楚明白。
忽然想起十九的尸骨应该还在大漠之中,于是我不顾身体虚弱硬撑着飞奔出门。出门后才发现自己所在的房子处于沙漠绿洲之中,这个绿洲其实并不大,只容纳了这房子和门前的庭院,周围皆是漫漫黄沙,一眼望不到边际。
庭院里有一株杏树,明明过了节候,可那花却仍开得绚烂,一阵风吹过,花瓣洒了满地,当然也洒在了树下的那处新塚上,我慢慢移近那里,不可置信的看着那木头墓碑上的文字,竟然写着司空世久之墓,旁边还标注了小字杀手十九号。
我想这一定是孔越做的,他帮我把十九的尸体掩埋在了这里,而且他可能也认得他,或者是成为杀手之前的他。孔越究竟是什么人?知道得如此之多,看来她一定要等他回来,解开这许多的谜团。
我在这坟前许久,回忆起与十九的种种,不禁湿了眼眶。
忽然狂风大作,黄沙肆虐漫天,我知道这是传说中的第三日沙暴,我迅速回转进屋,紧闭门窗,一个人躲在了安全的角落里,倍感落寞,却又不免担心起孔越来,他不会有事吧?
他身上有着那么一种温暖,让我觉得陌生又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