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另一世。我睁开眼,是一片富丽堂皇的景象,我出生于官宦之家,父亲权倾朝野,兵部大元帅,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我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父亲告诉我,我出生那天,皇帝亲自到来祝贺,皇后那年正好怀孕,皇帝说若是儿子便于我结为兄弟,若是女儿便赐予我为妻。父亲双喜临门,笑得合不拢嘴,仿佛我的降生给他带来了鸿运。第二年,皇后产下一子一女。父亲去拜贺不忘当时皇帝的承诺,旧事重提,皇帝笑而不语。父亲回来眉头紧锁,淡淡一叹。
六岁那年,父亲得到皇帝的允许,拜国子监霍尊者为师习文,同行的还有皇子与公主。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兄妹俩,皇子步履从容,与霍尊者谈笑风生,公主大家闺秀,彬彬有礼。见我来了,霍尊者微微点头,然后领着我们三个进了一间朴素的房间,然后开始上课。我开始有些拘谨,时不时地想着,读书就是这个样子么,好枯燥,乏味。我想起了庭院里种植的桂花,低矮的枝干,蜿蜒扭曲着,稀稀拉拉的绿叶,咋看不起眼,可是一到夏末秋初,枝桠上开满指甲盖大小金黄的五角星花朵,浓郁的芬芳,飘得极远。我非常喜欢那种香味,沁人心脾。
慢慢的,我跟兄妹俩熟悉了。皇子仪表堂堂,跟我聊天不失威严,他往往跟我讨论从皇帝那儿听到的国家大事,我对此不是很感兴趣,觉得那些事情索然无味,其实我喜欢美丽的景色,我不知道整天呆在这所狭小的房间内有什么意义。公主对我举止有些扭捏,一开始我很纳闷,以为她比较内向,后来她红着脸偷偷的问我,她是不是我的未婚妻时,我恍然大悟。
夏天中旬的一个早上,皇子告诉我,现在天下大旱,明天他的父皇要在祭台开宴拜天,祈求雨水,其中还有很多好玩的活动,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我为难的摇了摇头,告诉他明天还要上课,可能去不了。皇子神秘的一笑,说霍尊者也会去,我们自愿。其实我想如果不上课的话,呆在家里比较适合自己,当我看见公主希冀的眼神时,我还是违心的点了点头。第二天,我跟父亲一起去了祭台。开场十分宏大,宫女们歌舞升平,鼓吹钟鸣,一片祥和景象,父亲谓然一叹,低语“靡靡之音”。我问父亲何为靡靡之音?父亲抚摸着我的头,一番长怔,摇了摇头。祭祀很快开始了,蒸好的整只牛羊,各色各样的水果被陆续奉上祭坛,之后皇帝便登坛祈拜,群臣都跟着跪拜。我当时天真的以为这样真的会求来雨水。傍晚的时候,父亲回到家便把自己关在书房,一直到晚饭都没有出来。我知道这是父亲心情不好,每当这个时候,我总是安静的在庭院里观看那些桂花,等待父亲的出现,面楼笑容。可是这次,一直到很晚,我都开始迷糊打盹,父亲也没有从书房出来。
以后的一个月里,天气更加炎热了,苍天仿佛吝啬它的眼泪,不肯落下一滴,父亲把自己关进书房的次数越来越多,越来越频繁。月末的时候,我从国子监回到家中,看见仆人们异常忙碌,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庭院里,父亲笔直的身板,出神的望着那些桂花,我安静的站在父亲身旁,跟着出神。
“沐风,这些桂花马上要开花了,你看那含苞欲放的花蕾,它们蕴含的,是一种让人无法忘怀的味道,你母亲还在的时候,最喜欢摆弄这些桂花。”父亲对我说完这些便是沉默,我不理解父亲为什么突然跟我说这些,我只是有种不好的预感,我感觉要失去现在所有的一切,我知道命运要开始了。
第二天,父亲便走了,是出征。天下大旱,哀鸿遍野,饿殍遍地,人们忍受不了疾难困苦,暴乱了。父亲应命出征。
这场战争一直持续了十年。十年来,父亲从未给家寄过一封书信。这一年我十六岁了,十年来我一直求学于国子监,皇子已经经常不来了,只有公主与我一起。有时候,我会静静发呆,想起父亲在家的时候,父亲总喜欢笑呵呵的抱着我,跟我说庭院里桂花,我很怀念那些日子。
又是一年桂花开的日子,这天我没有去国子监,我已经讨厌了那里的生活,我坐在庭院里静静观赏者桂花,花香弥漫,枝叶随风沙沙作响,我喜欢这种静谧的地方。公主来找我了,她已经不像多年前那么拘谨,静静坐在我身旁,我挽起她的手,我希望生活一直这样继续下去。
“嫁给我吧,”我轻声对公主说。公主的脸红了,像一只熟透了的苹果,嘤声点了点头。十年里,父亲走了后,家里日渐的萧条,仆人们散的差不多了。我很欣慰公主并没有因为我家庭中落而拒绝我。第二天我便上书皇帝,请求答允。十年来,皇帝身心疲惫,已经白丝茫茫,看着我,他欣慰的点了点头,然后满脸复杂的对我说:“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我们老一代的恩怨,唉,沐风,日后见了你的父亲,告诉他,我不怪他。”我不知道皇帝口中所谓的老一辈恩怨是什么,但皇帝答应这门亲事,我很高兴。满朝群臣面色各异地看着我,我抬起头,看到皇子深邃的眼神,没有缘由的心悸。
我的婚礼很简单,我没有邀请很多人,其实我也没有几个朋友,只有皇子跟公主。皇子来的时候,满脸的严肃,他告诉我皇上身体不适,就没有前来。我告诉他,他能来我就非常高兴了,毕竟现在战火不断,百忙之中还能抽身参加我的婚礼,我已经感激涕零了。皇子冷哼了一声。皇子跟我们喝了几杯酒就走了,只剩下我跟公主。夜里,我来到房中,静静坐在公主身旁,挽起她的手。
“沐风,不管发生什么,你都会相信我,是么?”公主满脸的温柔注视着我。
“当然,”虽然我不明白公主为什么这么问,虽然有些奇怪,但我没有犹豫地便回答了她。
公主莞尔一笑,“那么就是死,我也心甘情愿的与你在一起。”
我笑着摇了摇头,我怎么会舍得让她死呢。第二年,皇帝退位,皇子登位,这是我意料之中的事,可意料之外居然是对我的满门抄斩。这让我错愕,公主悄悄地告诉我,我的父亲这几年来已经叛乱,对抗朝廷,只有我一个人不知,大臣们都称我逆臣之子。我惨然一笑,我心里甚至在想,公主嫁给我是不是也仅仅为了监视我?我不屑的看着公主。公主望着我的眼神,委屈的哭了,她哭着说:“你说过会相信我的。”我的心软了,确实如此,我不应该怀疑公主的,现在面临死亡的可不仅仅是我一个人,我也该相信太上皇,他说过,年轻人有年轻人的世界,与老一辈的恩怨无关。我蹲下身,紧紧将公主拥在怀中,喃喃自语,“陪我一起死,你后悔么?害怕么?”公主摇了摇头。
当我与公主被拖上菜市口的时候,阳光毒辣辣的,我抬头望天,刺得我睁不开眼睛,我叹这个世间反复无常,我突然想起庭院的桂花,想起那浓郁的芬芳。皇子来了,他望着我,问我有没有最终遗言。我笑着摇了摇头,轻声的对皇子说:“她是你的亲妹妹,能放她一条生路么?”皇子蓦然的点了点头。
我扭过头,轻声的对公主说:“我死后,把我葬在庭院的桂花下。”冰冷的大刀扬起,我听见皇子说,自己的儿子行刑都不出现,这样的人真不能小觑啊。
我想,如果父亲以后来坟头看我,或许庭院早已物是人非了吧,或许变得荒凉,遥不可及,那里或许成为一个被人遗落淡忘的地方,偏居一隅,我不知道后世会不会有人爱上那里,那些不惹人注意却让人爱怜的地方。或许我所要的,只是那种感情,那种情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