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岩整了整凌乱的衣衫,正准备离开这里的时候,突然耳朵一动,像是听到了什么,于是,对着左侧几丈之外的密林,斥道:“何人在此藏头缩尾,可敢现身一见。”
话音落下,半晌没有动静。李岩只好再度喝道,“阁下还不出来,难道是见不得人吗?或者是想让李某请你出来?”
当说到“请你出来”的时候,李岩忽然侧转身来,朝着耳朵听到的方位一掌拍了过去。掌力横跨数丈之遥,如同狂风卷地,刮得吹树叶沙沙作响。
李岩目不转睛地看着那里,正暗忖自己刚才是否太过敏感,产生了错觉。这时,只见一个羽扇纶巾的中年文士从远处一棵大树后面走了出来,抚掌大笑道:“好!好一个后生,本以为刚才你是在诈我,想不到我的藏身之处真的是被你给看穿了!说吧,你是怎么做到的?”
“只是雕虫小技罢了,不值一哂。”李岩洒然一笑道,“倒是先生你,不辞辛劳来到这僻壤之地追寻小子的踪迹,想必又是那安南王给你下了什么命令吧?”
“李岩,咱们曾缘悭一面,又是许久未见,想不到你还记得我!”郝连城饶有兴致道,“那么,你想不想知道王爷到底给郝某下达了什么样的命令?”
“我若说没兴趣知道,先生信吗?”
“我信。但是,你就不想猜一猜?”
“这很难猜吗?莫非先生是在考验我的智商?”
“算是吧!”
“敢问先生,这个世界除了生和死,还有第三条路吗?”
“哈哈哈,不愧是李岩!以前,王爷和我都只当你是个普通的穷书生,真是小瞧了你。不想今日一见,却让郝某刮目相看!”郝连城再次大笑道。
李岩笑道:“若是先生肯正眼看一看在下,恐怕就不只有刮目相看了!”
“你小子倒是一点也不谦虚,还拐着弯骂我目中无人,真是岂有此理!岂有此理!”郝连城嘴上虽连说岂有此理,但心里却没有半分怒意。
只见他瞥了瞥远处被李岩一招翻天印砸出来的巨坑一眼,继续说道,“李岩,你有谋略,有胆识,有城府,也有手段,相信许多少年俊杰都难望你之项背。但是,你明明已到了凝神境,为何却要将一身实力隐藏得如此之深?”
“先生莫非想说我先前一直是在扮猪吃老虎?”李岩摸着下巴,惊诧道。
“难道不是吗?”郝连城虽是反问,但语气却十分笃定,“你的实力虽不及我,但也绝非泛泛。你若不想留,试问一个安南王府怎么困得住你?况且,就算王爷以令妹李雪作为要挟,但你只要一走了之,恐怕王爷看在夫人的面上,他也未必会拿令妹怎么样吧?”
“先生前面分析得是很有道理,可惜你还是错了。因为,我以前确实是个连命泉都未开辟的读书人。”李岩说到这里突然话锋一转道,“然而,先生后面的话,小子却不敢苟同。若是身处险境,不仅要拿自己亲人的性命做赌注,还要将希望寄托在敌人的一念之仁上,先生不觉得这样做很愚蠢很可笑吗?”
“谁说不是呢!可人生在世,不管主动也好,还是身不由己也好,总要面临选择的。”郝连城唏嘘一声,叹道,“有时候,生和死何尝不是在自己的一念之间。你应当知道,蚍蜉撼树并不是个好办法,倒不如退一步,海阔天空!”
“先生教训的是!”李岩拱了拱手,坚定道,“但若不亲手一试,焉知是蚍蜉撼树,而不是鱼死网破?”
“鱼死网破?”郝连城摇了摇头,说道,“李岩,你又何必太天真,须知网可以将鱼反复包围,瞬间提起,哪怕这条鱼再怎么挣扎,网也是不会破的,反倒是鱼脱离了水,必死无疑。”
“这条鱼现在不是还在水中活得好好的吗?”
“那是因为渔夫不看僧面看佛面,有意网开一面,就看这条鱼是否愿意摒弃前嫌,放下恩怨!”
“看来这便是先生此行的目的?”
“你不是早已猜到?何必问我!”郝连城似笑非笑道,“李岩,话既已说到这份上,再说下去就没意思了!现在,你就给句痛快答复吧!”
“其实,怨气是有一点,仇恨倒还说不上。”李岩如实道,“当初让我李代桃僵,瞒天过海,固然是因为拿我妹妹相要挟,但那条金蝉脱壳之计毕竟是我自己出的主意。哪怕结果差强人意,但起码我现在活得好好的。”
“那你可愿意看在你姑母的情分上与王爷冰释前嫌?”郝连城试探道。
“先生差矣!”李岩摇了摇头道,“虽然,我不再找他们麻烦,但是,冰释前嫌就别想了,以后大家还是井水不犯河水,老死不相往来的好!我可不想再当一回替身。”
“看来你的怨念当真不少。”郝连城无奈道,“放心吧,你的话我会如实转告王爷和夫人。不过,我现在却是很好奇你这一身实力到底从何而来?”
“先生难道不知好奇心会害死猫吗?”李岩耸了耸肩道。
“哦?此话何意呀?”郝连城从来没有听过这么俏皮的话,当下来了兴趣。
“呵呵,没什么。因为我听说有一只猫特别有好奇心,总喜欢去偷吃别人家里各种各样的鱼,而且不是在极饿的情况下,口味从来不愿意重复。直到有一天,它吃饱了撑着,外出散步的时候,看见一条它毕生从未见过的模样古怪的鱼。当时,那只猫对这条鱼可谓一见钟情,就毫不犹豫地一口将鱼给吞下了肚!结果,先生你猜怎么着?”
“怎么,被撑死了?”郝连城道。
李岩眯着眼睛,笑了笑道:“猫吃完那条鱼之后呼呼大睡,总是做着各种奇怪的梦,怎么也醒不过来,直到梦见那条怪鱼变化成了一条蛇,说要找它复仇。猫好不容易惊醒过来,却看见自己眼前路过一只长得像蛇的小爬虫。本来明明可以一爪子将那条爬虫给抓死,结果猫却误以为是那条怪鱼变化而来找它复仇的。最后,猫就这样活活被自己给吓死了。”
“我明白了。这一切都是因为猫好奇之下吃了那条怪鱼引起的。所以说,好奇心害死猫!?”郝连城恍然大悟,随即又诧异道,“但这和咱们刚才的话题又有何关联?”
“先生不是要听我这一身实力是从何而来吗?”李岩随意倚着身旁的树干,咧嘴笑道,“我只是怕说出来之后,会连累先生你变成了下一只好奇的猫。”
“哈哈!那我倒真想听一听!看你小子能否再把另一个故事编得天花乱坠。”郝连城走近几步,坐在距李岩不远的一棵青石上,饶有兴趣道。
“恐怕要让先生失望了!”李岩摊开双手,真真假假道,“我的实力从开辟命泉到打通几条奇经八脉,过程并没有你想得那般复杂!只是前天服下假死药之后,我也像是做了个长长的梦,总感觉自己永远也醒不过来了!但是后来,我就梦见有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头儿出现在我面前,让我凝神静气,说是要给我醍醐灌顶。”
“最后,当我正享受老头儿给我灌输先天元气的时候,却被一伙盗墓贼给扒了出来!于是,我只好装作诈尸来吓唬他们。最后,一觉醒来,我发现自己不仅开辟了命泉,还顺带突破到了凝神境,就像小鸭子变成了白天鹅,癞蛤蟆变成了招财进宝的金蟾,简直是喜从天降,恍若隔世。”
李岩说到这里,突然用力一锤树干,震得脚下地动山摇,吓了郝连城一大跳,然后只见李岩用力擦了擦有些泛红的眼睛,表情瞬间从惊喜变成了悲痛,咬牙切齿道,“都怪那可恶的盗墓贼提前把我挖了出来,害我白白损失了几百年功力。否则,就凭梦中那神秘老爷爷给我的醍醐灌顶,我早就成了一名可以飞天遁地,无所不能的仙人,醒时舞长剑,醉卧美人膝。出入白云间,逍遥又自在。哪还有工夫陪你在这儿唠嗑。”
“得,得,你小子刚才说话还有几分可信,现在越吹越离谱。依我看,说不定你自己才是那只好奇的猫!”郝连城说到这里,忍不住翻了翻白眼,总算明白这小子是在忽悠自己。
“猫吃的是那条模样古怪的鱼,最后被自己的胆小给吓死了。我服的是可以在假死状态中梦见老爷爷给我醍醐灌顶的灵丹妙药。虽然结果不同,但是道理一样。”
李岩说到这里,突然神态严肃认真地看着郝连城道,“我说先生,您回去之后可别因为好奇,也买一瓶假死药尝尝。那玩意儿可试不得。我李岩是个单身汉,梦见老爷爷醍醐灌顶也好,梦见仙女洗澡也好,都不打紧。”
“可你服了神药之后,万一梦见自己和隔壁青梅竹马的妹妹私奔,或者是和哪个红杏出墙的官家妾室躲在床上翻云覆雨,万一不巧的是你说梦话恰又被你家夫人听到了,那可了不得哦!她要罚你在纸上写一千遍‘我爱你’或者罚你跪搓衣板那都是轻的,若是要和你离婚……哦,不,我是说万一她要是离你而去,麻烦可就大了。”
“小子,可别说了啊,再说就揍你!哪来那么多万一。若不是你这副皮囊还在,我真怀疑你是不是换了一个人。怎么说话做事风格和我之前在情报中了解的你完全不一样?”郝连城心不在焉道,“刚才你说什么,罚在纸上写一千遍‘我爱你’?这听起来倒是比跪搓衣板新奇多了!呵呵,想不到世上竟还有这种处罚!”
“唉!再演下去都快成奥斯卡影帝了。”李岩在心里一边赞美自己,一边又狠狠打了自己一个嘴巴道,“糟糕,刚才说话也太放松太随意了些,还嘴快把‘离婚’一词都带到这个世界上来了。害得这老小子差点起了疑心,好在他注意力没有在这上面。”
于是,趁着郝连城说话的工夫,李岩赶紧接口道:“其实,也算不上处罚,这只是有人讨好女人的一种方式而已。据说,曾有一位穷秀才苦恋一位富家小姐三年。那位小姐平时金银玉饰玛瑙翡翠一样不缺,更不会粗鄙到将这些俗物看在眼中,再加上她性格跳脱,不拘一格,所以,不管是那些王孙公子,还是富家公子,若无才气在身,都极少入她法眼。”
“这位穷乡才苦思冥想之下,只好将自己三年来对这位小姐的倾情和仰慕全都付诸纸上,写成一本诗集,最后还剪了一千张拇指大的红色小纸片,每一张都写上‘我爱你’这三个字,将它们装在一只锦囊里,并随诗集一起附赠予那位富家小姐。”
“富家小姐读了诗集之后,又倒出锦囊里的字条,将它们铺在桌面上一一看过。只见红色字条上那‘我爱你’这三个字,清晰地映入她的眼中。虽然每一张纸片的字迹都是出自秀才一个人之手,但是那些字的字体和风格却都截然不同。”
“富家小姐一看那些字迹,有的富丽堂皇,像是小姐院中盛开的牡丹,也像是人间的繁华;有的端庄文雅,像是一叶出淤泥而不染的青莲,也像个谦谦君子;有的清新脱俗,像一阵清凉的风,也像一朵飘渺的云;有的纤瘦笔挺,像是文人的铮铮傲骨,又像是秀才因为相思而日渐消瘦的容颜……更加难能可贵的是,每一个字迹都饱含着秀才三年来对她日思夜想的款款深情。”
“所以,当他们姻缘美满良偶佳成之时,许多人都问那位小姐,区区一个穷乡才,到底因何打动了你!小姐说,那是因为他的一千张写满‘我爱你’这三个字的纸条。虽然,说起来人人都难做到,但能够花费这么多心思,倾注如此多感情的,却仅有秀才一人。”
“那位小姐之所以只字未提秀才写的诗,是因为才学固然重要,但真正能取悦女人芳心的却始终只有一个‘情’字。”李岩走了过去,拍着郝连城的肩膀,调侃道,“怎么样,大叔,看你眼睛都红了。我只是讲了个故事而已,用得着这么感动吗?若说是我教了你一个追求女子或者是感动你夫人的绝技,你感到过意不去呢,倒是可以给点银票感谢一下我啊!最近正好缺钱用,所以你给我点银票,我是不会介意的!”
“拿去!一副地图,外加二十万两银票!告辞!”郝连城站起身来,一把掏出怀里安置的这两样东西,塞到李岩手中,潇潇洒洒,转身离去。一句“告辞”之后,人已到了很远的山道上。
“喂,我只是随口说说而已啊,用不用给这么多!难道这里满世界都是土豪吗?”李岩只顾冲着郝连城那几乎已经看不见的背影喊着,也不管对方是否听得见。
“给你就收下吧,二十万两,不过是王府大半个月的用度而已,王爷嘱咐让我转交给你致歉用的。剩下那幅是去天门山的地图。记住,天门宗每三年一度,九月初九开启山门,为期仅有十天,且只招收引气境以下,不到十八岁的青年才俊为弟子。今年离天门宗开山门正好还有三个半月,李岩你好自为之!驾!”
尽管,哒哒的马蹄声已经去远,但李岩还是将郝连城的话一字不漏地听在耳中。不管是为了寻找被萧静风带走的妹妹,还是为了追求自己的梦想。总之,九月九,天门宗,他是一定要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