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园中的最后几个杀手也被苏明斩于剑下,无一人幸免,无一人逃离。斩杀所有对手之后,苏明身上那股神龙不愤之炎终于彻底熄灭下。同时熄灭的,还有他的战意。
扫了一眼后院里的幸存者,穿便装的吴家人大约四五个,穿夜行衣的除了苏常之外,就只有两个年轻人了。
见此一幕,苏明的心脏狠狠抽动了一下,眼中刚刚黯淡些许的怒火又被点燃了起来。
白刀会,吴家!
“小明!”也许是猜到了苏明所想,苏常忽然叫了他一声,说道“我们先回去吧。跟吴家的怨,改日再说。”
若非战斗中双方忽然明白了白刀会的企图化敌为友同仇敌忾,恐怕今晚这里根本不会有苏吴二家的人活着。
苏明不是傻子,尽管此刻仍然愤怒,但他也看出了刚才的情况是怎么回事。当下,他点了点头,搀扶着力竭又受伤的小叔,与另外两个同族兄弟一起,走出了吴府。
目送四人离去,吴府中幸存的三长老吴庸身子一软坐在地上,失神道:“谁,谁说他已经被废掉的……”
无人搭话,吴府后园里,一片沉寂。
…………
当苏明四人回到苏府之时,天刚蒙蒙亮,只是这时候,府里却已没有一个人在休息。
见回来的人算上苏明也才四个,无论是身为家主的苏盛,还是身为丫鬟的小蝶,都怔了一晌。
苏府前院氛围凝重,就连空气都近乎停止了流转。良久,还是苏盛当先打破沉寂。
身为家主,哪怕情况再差,他都不能表现出任何慌张。安排了伤者下去修养,吩咐一伙人跟随苏明前往吴府为同族亲友收尸,再令人向慕、卓二家传递消息。家主将一切都井井有条安排好,甚至还命人前往牧州城,传令撤回苏府在牧州的一切人手和财物,回守南阳。
对于苏家来说,这是一场前所未有的打击。此番苏氏武者死伤过半,高手更是所剩无几,已经没有余力再去牧州争夺市场了,倘若不好好筹谋,恐怕连本地的南市都很难保全下来。
在沉重压抑的气氛下,苏府上下忙碌了大半日,直至午后时分才暂且有了喘息的时间。
今天的天空格外阴沉,太阳被浓云遮掩着看不到光芒,潮湿的空气里满是血腥的味道。六十七具尸体排成四行放置在苏府前院,哪怕被简单擦洗过,仍然还是惨不忍睹,满身血腥。
在十几个小时之前,他们也是这样排列着,只不过当时还都站着,双目炯炯有神,充满斗志。
前后两批赶往吴府的人共计七十五位,除去苏常等三人活着回来之外,还有五个是重伤昏厥,但未死去的。这其中有一个,便是临江阁使者徐肃。
阴沉天色下,苏府之中除伤者外的所有人都来到了前院里,在家主苏盛带领下,朝着以苏敬大长老为首的六十七位牺牲者,重重行礼默哀,而后结队将众亲友送往苏家墓园。
变故来得太快,昨天这个时候苏家还是南阳霸主之一,苏明还在跟苏月一起看书用膳。而如今,仅仅过去一天工夫,整个南阳的天,都变了。
苏府和吴府,两支长长的队伍披着白衽,撒着纸钱,从各自守卫的城门出去,所过之处哀鸣阵阵,不知有多少人在抹泪啜泣。
苏明跟随着队列抵达苏氏墓园,在那片开阔的山丘上看到了六十七面新立的墓碑,以及母亲的那方坟茔。沉重的葬礼直至黄昏才结束,当家主苏盛带着一部分人启程返回的时候,苏明看到了自己的父亲,那个五大三粗的汉子,依然靠在母亲墓碑的旁边呆滞失神。
转眼天已黑透,又是一个宁静的夜。苏明没有回府,苏月同样如此。
墓地的风带着萧索和阴寒,扬起满地纸钱。苏明走向父亲,低声道:“爹,你别太自责了,这件事错不在你,当时那种情况,换做是谁都会这样处理的。我知道,你是为了我和大哥,还有小叔的安全才出手的,所以如果你真觉得自己有罪,那这份罪,就让我来担吧。”
苏府的剧变皆从十几天前那个杀手而起,也因苏纵带回的消息,才会引发最终的结果。此时说来,对与错其实都已经不重要,无论是苏家还是吴家,抑或者白刀会,都在这一场阴谋里损失惨重,谁也没有得到什么。吴家最初的阴狠歹毒固然可恶,但如果不是关键时刻他们率先差距白刀会的真正用意与苏家联手,恐怕结果还会更惨。
苏纵始终觉得昨日的一切都是因他的刺探而起,这一天下来整个人都埋是在自责和内疚里,一口饭也不吃,一句话也不说。
苏明很清楚,父亲是为了毁掉白刀会的悬赏令才闯进据点的,他更明白,如果不是自己遇刺,这一切都不会发生。所以与其说是父亲害了苏家,他倒愿意把所有责任都揽到自己的身上。因为,他是苏纵的儿子。
听到苏明的话,苏纵僵直了半天的眼睛终于有了一丝异样。他动了动,转过头来看看自己的儿子,忽然笑了起来。
这个笑,充满了苦涩和无奈,也充满了欣慰和庆幸。他声音低哑,说了句:“想我苏纵自幼天赋异凛,年少得志,半生皆负好名声。可回头细想,这四十年来,我其实一件事都没干成过。修为,名望,贡献,都是平凡,哪里当得起南阳第一高手的美名?呵……我这半生,最幸运的是娶到了一个举世无双的好妻子,最值得欣慰的,是有你这个好儿子。而……我所亏欠的,却不止是苏家,还有我的好兄弟阿七……”
“义父,您别这么说。”苏月美眸水光闪烁,跪坐在苏纵父子旁边,拉起苏纵白布映红的左手,说道:“您没有对不起我爹,而且还是我的大恩人,我的生命,我现在所拥有的一切都是您给我的。可是……可是我却害了……”
“傻丫头,要不是你那个石环,我们南阳苏家恐怕已经灭亡了。你让苏明重获力量,间接救了大家,不但没有做错任何事,反而是大家的救命恩人。”苏纵用另一只手帮她擦了擦泪痕,动了动身子把苏明拉过来,将两人的手都抓在自己粗糙的右手里,交叠在一起,语气平和地说:“苏府正值危难之际,我虽是残躯,却还有些余力,便用我这戴罪之身留下来为家族贡献出一份微薄力量。而你们……地宫的怪物恐怕很快就要来了,你们一起走,走得越远越好,如果没有对抗怪物的实力,永远不要回来。”
苏明早已知道了石环的事,也清楚自己的存在将会为苏家,甚至整个南阳带来灾难。他明白自己必须得走,但是当父亲这一番话说出来时,他仍然还是万分不舍,眼眶发热。
曾经渴望着走遍天涯海角,和四姐并肩看遍人世间最美的风景,但是当这一切即将实现的时候,他却一点也高兴不起来。
毕竟年少,只有真正要离家时,才会知道家是多么的好。
不想走的话,苏明没有说,他只是与父亲对视着,郑重道:“昨夜发生的一切苦难,都会成为我明天的动力。我希望你不要活在内疚之中,做好你的二爷。至于其它的事情,就让我来背负吧。我是你的儿子,我已经长大了,这是我分内的事。”
“臭小子!”苏纵笑骂一声,眼眶却渐渐火热。他笑道:“好啊,那就按照你说的来好了。不过你可得早点回来,拖得久了,老子可不敢保证会不会翻脸不认你啊。”
“放心吧,不会太久的,你儿子可是绝世天才。”苏明强自轻松笑着,起身退后两步,在母亲坟前跪下,连磕了十个头,才说道:“娘,孩儿可能要有几年不能来看您了,先磕十个当押金,要是十年之内我没有回来,每多一年就加一百个,好不好?”
石刻的墓碑自不会说话,但他却笑了笑,说道:“那就这么说定了。您在天有灵可要保佑儿子我早日变成超级强者啊,不然磕破了这块地皮就别怪我咯。”
上前在墓碑额上吻了一下,他的目光转向苏月。
后者也正看着他,两人的视线在昏暗的夜色下相遇,彼此会心一笑。
“我明天就走,拖久了不安全。”苏明说道。
白天的时候他已经从苏月口中得知,十年前苏七施展秘法结束后,刚过两天两夜地宫里的怪物便追出来了。那个小山村距离地宫五千里路,也就是说怪物们每天都能赶两千五百里。南阳离地宫有七千里,苏明昨夜五更功成,如今已经过去了一个白天还多的时间,不能再久待下去了。
苏月点了点头。对于地宫怪物的恐惧,让她也希望能够早些离开。她正要开口,忽然却发觉苏明的话有些不对,惊疑之下问道:“你,你说什么?”
是“我”?还是“我们”?
“我说……”苏明脸上浮起牵强笑容,重复道:“拖久了不安全,我明天就走。四姐……今晚我可以再听一次你弹的曲子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