账本已经送了出去,元枫回到自己的房里。成败在此一举,现在万事具备,只欠东风。
扫了一眼被随意丢在桌边的青色荷包,元枫心思怅惘,想起了那张如小鹿般受伤的脸庞,如果凌家败亡了,陌陌也就可以不被那世俗的婚约羁绊了,因为谁也没有心思再去理会一个没真正嫁进来的人的去向与死活,也没有能力去理会。那样,我就名正言顺地带走她。如果事情成功了,陌陌,欠你的解释我会好好还给你。眼底逐渐涌现一抹温柔,元枫放松地笑了。
这时,门的锁孔里传来了几声转动的声音,元枫迅速收好心思,敏锐地看向门口。如果没猜错,黑魅应该来了。这房间只有自己和她有钥匙,以防出事的时候可以应急。
“大公子,”黑魅一脸的风尘仆仆,推门而入,走近元枫,低声道。
“知道你会来问,”元枫表情变得有些凝重,眉宇微皱,伸手示意她坐下,挑了一下燃尽的蜡芯,“所以才不开灯,以免太惹人眼”。
“黑魅该死”,毫不犹豫地低下头承认错误,黑魅在外人面前的桀骜不驯在一看到大公子时就荡然无存。烛光下掩映的娇小身影有一种让人忍不住怜惜的美。尽管很信任大公子的能力,可是仍然禁不住担心,事情变得太快,她不能确定这是不是大公子的本意。
元枫轻叹一口气,还是不忍苛责这个一直忠心跟在自己身边的得力助手,稍微缓和了一下脸上略显僵硬的表情,墨黑的眸眼里有几分无法掩饰的焦虑,“这次确实是兵着险棋,向苏翦低头的原因,不仅因为利用他好胜的心理可以为我们争取时间,更因为他公开成为靳家后人后,市长在场面上也不得不对付他,他们苏家也别想强起来。”
那么快答应我的要求,也归功于他的求胜心切吧,元枫看着晚风从紧闭的窗户缝隙里漏进来,长长的睫毛在昏暗的烛光下拉长的影子不断晃动,“他大概还不清楚,当初促成靳家灭亡的原因之一,靳家也是做鸦片的。如果市长不公开调查一下他这个鸦片老窝,那独独对付凌家不是很不公平么,那么爱做场面工作的市长怎么会放过这个好机会。何况,别忘了市长和我们合作的初衷,那就是清除任何和他抢权力的势力,苏翦难过这关……”
几乎和盘托出了整个计划,可见大公子对自己的信任有加。黑魅幽黑的眼睛里满是感激,满脸崇敬地抬头直视着这个自己一直仰望的主人,刚想说话。突然,一股劲风驰过,蜡烛被灭掉了。
屋内霎时一片黑暗。透白的窗纸上马上映出一个黑影,那人显然没料到被发现得这么快,有点惊慌失措,情急之下竟蹲下了身子,准备躬身溜走。
只可惜,元枫已经悄然打开了门,隔着一段距离,厉声问道,“谁?”
那人还自以为掩饰得很好,似乎对自己被发现得这么快有点惊讶,后背明显僵直了一下,但反应也够灵活,马上挺直了腰板,硬着头皮走过来,“大公子,我是这里的店小二,你不记得我吗?”说着还故意往前凑了凑身子,借着远处的灯光给元枫看自己的脸,半晌,见元枫还没有放松警惕,便接着说,“我昨天还跟在苏老板后面给你提了会行李……”
元枫脸色稍微缓和了一下,想起了昨天跟在苏子后面那个寸步不离,还有点谄媚的伙计,隐约觉得就是长这副模样,但语气里仍透着极大的不满意,“你不在底下打杂,上这里干什么?”
“哦……”店小二低下头,好像有点难为情,“我看见一个黑衣服的人往这边来了,我在底下叫也叫不住,所以就跟上来,怕大公子你出什么事……”说着还用眼睛瞄了瞄挡在元枫前面保护元枫的黑魅。
“这里没你什么事,你先下去吧!”元枫心思一转,没再过多发问,便放他离开了。
没料到这么容易就可以脱身,店小二方才的灵活倒一下没了,一愣一愣地看着面前的难以理解的两人,转身一溜烟小跑下去了。
屋内,黑魅还有些怒气难平,“大公子,这个人很可疑,一看就知道……”
元枫打开灯,抬手阻止了她的话,“可不可疑已经不重要,重要的是,要相信旅店的人都是自己人。”这句话与其说是说给黑魅听,更像是说给自己听,尽管那人一看就知道是来这里没多久的人,不懂规矩。不过,今晚是最后一夜,即使那人不可靠,听到了这些事也来不及去弄出什么乱子了。
第二天,一大早,大街上就有一群孩童四处奔走,举着手里的报纸大叫,“卖报卖报……城里最大户凌家贩卖大量鸦片,被政府军查封……史上最大事件,卖报卖报……”
一夜之间,万贯家产化为乌有。凌府,天刚蒙蒙亮,强盗般的政府军便来势汹汹,撞门而入,领头的带着封条,毫不客气地说这偌大的凌府已经变成政府的了,你们赶快滚吧。说完后面的人还不时地拿着枪杆一遍一遍地催促,四处赶人,大喊大叫,府内顿时一片混乱。
凌老整晚没睡,不知是这冬天里吸食鸦片的后果还是因为确实被家里的事情打击到了,已经面无人色,听到外面的喧闹声的时候也没有任何惊讶的表情,平静得不能再平静。
紧接着,市长又来了。肥大的身躯跨进凌老卧室的时候一如既往的赘肉摇晃,看了直让人觉得恶心,细小的五官在硕大的面孔里几乎挤成一团,还故意假装惋惜地看着床上已经坐不起来的凌老,往边上一吩咐,狗仗人势的领头军官就挥退了所有想要进来瞧热闹的人。
终于,耳边暂且安静了。屋内只剩下两个人。市长靠近床前,坐下,自顾自地倒了一杯水喝了一口润了下喉咙,悠闲地翘起二郎腿,“凌老啊凌老,你说你怎么就能做这样的事情呢,昨晚我收到账本的时候还很生气,以为是哪个好事者造谣生事,还特意来你这里确认了下,结果还果真有这么回事,你还真叫我失望啊……”。
凌老挣扎着爬起来,空荡荡的袖子里手臂几乎只剩下皮包骨头,就算死,他凌简宇也要站着死,“废话你就不用多说了,我也活不长了,就想知道,到底是谁给你的账本。”
“这个啊……”狡诈的市长此时还故作姿态,卖起关子,似乎很享受一直骑在自己头上的凌老现在的苟延残喘的模样,“我说出来的话,就怕你的身体会更加不好了。”
“想说就说”。凌老已经没有力气再和他讨价还价,疲倦地闭上眼睛。
“告诉你也无妨,免得你死了还记挂着这件事,”市长凑近凌老的耳朵说道,但马上又缩回身子,意识到这样靠近一个将死之人恐怕会沾染晦气,“就是你最最感激的元枫,你们家的元老师,还记得吗?他……也就是靳元枫。”
完全出乎意料之外,凌老身子一颤,苦笑一声,“是他”,仿佛又想起了一年多前初来这里说可以帮助自己打理鸦片事业的那个儒雅之士,“难怪可以那么好地帮我处理事情……不愧是靳家后人”。除了开始的一点点惊讶,凌老接受得倒也快,联想起来了过去很多很多事情,还有他的匆忙辞行,觉得也不难理解。确实是自己这些年大意了。
市长瞪大眼睛看着凌老,想从他的脸上读出一种被欺骗后的恼怒与羞辱,至少也应该有一丝不甘心,然而,除了看到一点惊讶,什么也没有,细小的眼里难掩失望,但仍不死心,“他可是真正有点本事,你们府里早就有他的人了……”
“我知道”。能顺利偷走账本,而且还做得神不知鬼不觉,当然不是一个人就可以完成的,凌老毫无顾忌地打断他的话,“奉劝你一句,不要招惹靳家人,不然,迟早有一天,你也会栽在他手里”。一切已经尘埃落定,自己还是失败了,而且败得如此一塌涂地,凌老心中不禁怆然。没有心思再和这种落井下石的人说话,凌老背过身去。
“好,好,我看看他有没有这本事。”明明是自己站在上风,却还自讨了没趣,市长看着被子里瘦弱得不成人形的凌老,阴狠地边说边站起身,肥胖的手弹了下衣角的灰尘,戴上帽子,准备离去。
门外,凌子烨在门打开之前悄然离开。靳元枫,这笔账,我凌子烨会讨回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