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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钱锦河坐着小货车把布料运往詹豹的厂,那厂就在乡村中的一座“四点金”大屋内。连接着公路的那段路前几年就已改造好,路面是笔直平坦的水泥路,两旁是新盖的三四层民居楼房,但接近村里田头的那段路仍然是狭窄弯曲的泥渣路,只能走两吨以下的小货车。每逢厂里出货时,货柜车便停在村外的公路边,货物由小货车从厂里接驳出去。钱锦河对这类乡村厂太熟悉不过了,因为接做洪耀胜的货的厂有的就在村道窄小的乡村里。这时小货车七转八拐来到一座“四点金”屋门口停下,钱锦河跳下车,走进屋里。屋里原来的大天井加了个简易的大盖顶变成了此时的裁床场地,裁床师傅正指挥着几个工人往裁床上牵布,他高声说道:“李师傅,布料来了,叫几个人来卸车。”李师傅见是他,忙说:“是锦河,都来齐了吗?”“全齐了,这是清单。”钱锦河把单子递给他,又跟那些牵布工人开了几句玩笑,来得多,都很熟了,想当初他也干过这活。李师傅便让工人先停下来,到门外把布料从车上搬进来。李师傅高个子,皮肤白白的,说话温和礼貌,斯斯文文象个读书人,看不出他是个村里的农民。虽然受雇于詹豹执掌厂里的裁床业务,可每到农忙,他还是要到自家承包的几亩地上干上几天农活,他舍不得丢荒田地,也不想雇人代劳,因为他觉得自己还能干,还习惯,既能增加点收入,也误不了厂里的事。厂子詹豹自己管理,技术业务上有李师傅和指导工做依靠,就能出产品,有钱赚。他厂里的工人并不多,也就四五十人,他更多的是把裁好的裁片发给各个加工区。在他附近的村落,就有好些十几人的作坊,几十人的小服装厂成了他的加工区。这些作坊和小厂,由于没有财力和门路直接找外商拿到订单,只能从詹豹这样的厂领来裁片加工,挣取点加工差价。“豹叔在不在?”钱锦河问。“他好象在房间里,”李师傅答道。钱锦河穿过廊道,看见各个房间里都有些女工在埋头车衣服,“噜噜”的机车声此起彼落,他转到最后面的一个小房间,见詹豹坐在桌子旁抽着烟,戴着老花眼镜在核对一叠单据。“豹叔,你好呀!”钱锦河笑着走进去。詹豹抬起头,说:“锦河舍,坐,喝茶先自己倒。”又向他飞过来一支“双喜仔”烟。詹豹虽然身家不薄,但还是老习惯只抽没过虑咀的“双喜仔”。“你忙你的,我自己会的。”钱锦河在茶几旁坐下,把烟点燃吸起来。

詹豹五十多岁,瘦削脸窄脑门,花白头发,个子不高,穿着件浅灰色的呢龙T恤,皱巴巴的深蓝长裤,不改农民老本色。脸上几道刀刻似的皱纹,仿佛透露出了他沧桑宕荡的人生。钱锦河早听人说过,眼前这个其貌不扬,大字识不了多少的老头,却曾经是个霸气十足、被阎罗王赶了回来的闻名遐迩的人物。(上世纪)八十年代初,乡里有个港商回来找他合伙投资办服装厂。他仗着自己贫农出身在乡里吃得开,一货柜的加工布料进来,够胆卖掉一半,海关来厂里检查,他居然能够搞定。开头他卖的是自己厂里的布料,可声名暗地远播,于是有人慕名找上门来,把一车车的进口布料卖给他,他来多少便吃入多少。那时国内买件衣服剪几尺布都得凭布票,这些新潮的进口布料自然成了抢手货,四乡各处的商贩都是提着现金、雇了车辆来找他买布,他白天管厂,晚上在家卖布。随着布料进出数量的急增,他干脆把厂交由亲戚去打理,自己全付身心做着布料生意。那时村里还没有通电,入夜后是漆黑一片,可他家里大厅却是气灯高悬,灯光灿灿。灯下的方桌上放着布料样板和计算器,他端坐一方,摁着计算器收款开单据;然后让人把客户带到一个房间里,用了一台小型柴油发电机发电,放些港台录像招待,看完录像还有夜宵伺候。深夜十二点后,货柜车开到村口公路旁,商贩们坐上各自雇来的小货车也开到公路旁排着队,他在货柜车厢门上挂上盏气灯,站在下面指挥伙计按单发货,商贩们将布料装上车便开走。一个货柜的布料发完,大概是凌晨两三点钟,遇上有大客户,一口气要上一货柜或半个货柜的那更省事,直接把货柜车开到约定的地点卸货。这样又进又出的买卖,他真的是数钱都数到手软,要知道那时钞票面额最大也是十元,于是改为一叠叠来数(一叠千元),那些钱都是用麻袋来装的。麻袋里的现金的存放成了问题,不少便通过各种私人渠道变换成黄金首饰和银元。他虽然成了名符其实的暴发户,财大气粗,却依然不修偏幅,不戴金挂银,一身旧衣裤,有时裤管挽得是一只长一只短,穿着对塑料凉鞋。在村里的食肆里一坐,店家都知道他是财神爷,便堆上笑容殷勤地招呼,他常常是点上两样好菜,喝得面红耳赤,然后到发廊里跟洗头妹胡闹。有时带着港商或是有头有脸的客人到豪华大酒家,他也是那付老农打扮,服务员见他一身寒酸样,自然把菜谱放在那些衣冠楚楚的客人面前,只把他当作是跟来吃一顿的亲朋戚友,没想到呼三喝四的倒是他,直至埋单时见他拿出一大叠钞票来,才晓得他才是真正的东主。此后一见他到来都笑脸相迎,殷勤备至,惟恐服务不周。对他肆无忌惮,招摇张扬地倒卖进口布料,有人劝告他,“阿豹,收敛些,偷食也要晓得抹嘴,适可而止,见好就收。”这样厚利好做的生意他哪能收得了手?这种话他只当耳边风,他豪气十足地说,“三牲敢食,灯球敢砸,我怕什么?”而乡里人更多的是在背后议论,有的说,“他好胆量,敢生死,钱就让他赚了。”有的说,‘识字抓不到蟛蜞’,抓到蟛蜞的往往是不识字的,他无知就会无畏嘛。”有的则带着等看戏的口吻说,“别看他现在很架势,养肥了才好宰;政府对他这种赚钱法不会不管的,说不定哪天就拿他开刀。”有的更进一步从历史经验教训来论证说,“在国内,有钱不是福而是祸。解放后这么多年,有哪个有钱人是有好下场的?在香港、澳门、台湾又不同,哪里是资本主义社会,越有钱越荣耀,身份地位也越高。”类似的言语他多多少少有所耳闻,但他全然不当回事,依然我行我素,布照卖,钱照赚,吃喝口更刁,还不时和先富起来的朋友在外眠花宿柳,风流快活。他老婆豹婶则不仅衣着比过去光鲜,还穿金戴银起来,每天挽着个菜篮上市场,出手大方,尽挑新鲜好吃的买。在家里,她对詹豹的偷鸡摸狗有时不免唠叨几句,遭到的是他的破口大骂甚至拳打脚踢。钱给她带来了生活上的阔绰和虚荣心的满足,却也同时给她带来了屈辱受气和皮肉之苦。然而,嫁鸡随鸡,嫁狗随狗的观念在她心里根深蒂固,她只能忍气吞声,再说两个孩子还小,正读小学,需要她照料,这个家要她来维系。果不其然,詹豹到底被乡里人的议论所言中,没多久,在一次声势浩大的打击走私贩私的斗争中,用不着别人的检举揭发,他早已名声在外,便首当其中被作为典型锒铛入狱。在后来到处张贴的法院布告上赫然印着他的名字,被判了死刑,缓期二年执行。

詹豹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是暮春的一个深夜三点钟左右,他还在酣睡中做着美梦,一阵急剧的敲门声夹着严厉的“开门,开门,开门,查户口。”的叫喊声把他惊醒,他老婆也醒了过来,吓得浑身直打哆嗦,惊恐地问道:“阿豹,是不是……来……捉人……”“等我去看一下。”詹豹说着披了件衣服开了房门,只见屋外院子里已有几个公安人员手持应急灯和手电筒走过来。原来詹豹住的是乡村里的老屋,临街巷是个门楼,刚才擂打的就是这个大门,门楼里有门厅,天井,门厅一侧有个房间,住着詹豹的两个伙计,听到是派出所查户口的叫开门,就点了火水灯起来开门。“詹豹呢?”公安人员拥进来便四处散开,带路的派出所民警认得詹豹,便问。“他们住在院子那边的房间,”伙计如实地答道。派出所民警和领队的便带着几个人从门楼里的一个侧门走到院子里来,见有人从房里开门出来,便冲上去用应急灯手电筒照着他,派出所民警低声告诉领队他就是詹豹。领队走上前确认,“你叫詹豹吗?”“是,”詹豹答道。领队的向他表明了公安局刑侦队身份,出示了搜查证,告诉他对他的走私贩私、投机倒把行为奉命搜查。然后把詹豹带到门楼里,他老婆则留在院子里,俩人都有人看管着。领队的便带着其他人员开始翻箱倒柜,床上床下,屋梁墙角,厨房厕所,能藏匿的地方都逐一搜查,两个小孩也被叫醒,那房间照样搜了一遍,堆放布匹什物的房间则先把东西搬到院子里,然后再仔细搜查。搜出的现金、金银首饰、布匹衣料、账册单据等证物先集中在一起,然后再搬上停在大门外的警车上。这期间,看管他夫妇的公安人员又分别对他们进行“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攻心,要他们把匿藏的账册、现金、金饰银元等主动坦白缴交出来,争取从宽处理。詹豹知道这回是大祸临头了,心想坦不坦白政府都不会轻饶他的,他还想到了死。所以他耷拉着脑袋缄口不言,在公安人员再三逼问下才说,“所有的东西都给你们搜出来了,哪里还会有?”他老婆却在公安人员软硬兼施的攻势下,带着他们在院子东边的一个大花盆子挖出一个小瓦罐,里头装满了黄金首饰;在西边靠墙的花槽里挖出了一包用报纸和塑料薄膜密封着的现钞。这院子很不规则,拐过来转过去象个“八封阵”,外人走进去一时间还分不清东南西北,走不出来。公安人员兜来转去,直到天微微亮才搜查完毕,随后把詹豹扣上手铐,押上警车,带回看守所继续审讯。詹豹后来才知道,就在他家里搜查的同时,另一路公安刑警到他的服装厂也进行了彻底的查封,把所有的账薄和布料都搬走,厂门贴上了封条。

坐牢几年,他由死缓改判为无期徒刑,后又因病获准保外就医。走出高墙,他坐上了回家的长途汽车,一路上发现这外面的世界有了巨大的变化,道路拓宽了,昔日路旁的农田如今已建起了一幢幢的新楼房,他一时间也弄不清自己身处何地,直到乘务员报了站名,他才赶忙挽着个旧行李袋下车。村口公路周围的环境也变得他认不出来,留神辨认了一会才有了方向感。他见路边停着几辆搭客的三轮车,便向其中一辆走过去。车主迎上来,一眼便觉得他有点面善,说:“你是阿豹。”车主认出了他,但他并不认识车主,只好回答说,“你还认得出我。”“认得出,是要回家?”“是呀,没多远。”“我知道,坐上去吧。”这是辆人力三轮车加装了个小发动机改成的动力三轮车,车主踩动了发动机,车辆“嘟嘟嘟”地奔跑在村道上。“生意怎么样?”詹豹坐在车上跟车主聊起来。“马马虎虎过得去。”“这几年的变化很大。”“确实大,现在乡里有电了,有线电视、电话都接到家里了。”“是吗?”不过五分钟,动力三轮车便停在他家的门楼前,他付过车资,动力三轮车也开走了。他走上去正要敲门,大门“吱呀”地开了,开门的是豹婶。原来她在屋内听到有动力三轮车声停在门外,不过是开门看看是什么事,没想到是丈夫突然归来,她先是愕然,随即喜不自禁,眉头顿时舒展开来,连声说:“回来就好,老天保佑。”那几年她前后去探过三次监,每次都是愁眉苦脸地去,愁眉苦脸地回,去年虽然知道他在争取保外就医,也不敢想会这样快就获准。丈夫进屋后,她关上了大门,忙问道,“你肚子饿了吧。”“还不饿,我在里边吃过午饭才出来的。”她让他先歇着,自己在灶头忙了起来。按亲人久别归来的传统习俗,为他煮了一大碗茨圆甜汤外加二个荷包蛋,他急着要问家里的状况,她要他先吃了再说。他只得顺从地吃了起来,那甜甜的滋味既在嘴里,更在心头,久违了,家的团圆和温暖。两个儿子放学回家,直围着他叫“爸爸”,妻子苍老了许多,儿子倒长高了不少,都上初中了。谈话中他得知这些年来老婆孩子吃了不少苦,手里拮据自不必说,还欠下亲戚朋友不少债。在村里,对孤儿寡母表示同情的固然有;更多的是白眼和嘲笑,有的还幸灾乐祸地说,“有那样风流就有那样报应”,无形的压力使他们抬不起头,孩子的心灵受到很大创伤。到了晚上,邻家都是电灯明亮,坐看电视,欢声笑语;他家却黑沉沉的靠着两盏煤油灯照明,儿子就在灯旁做功课。如果说在牢里还能泪往心里流,咬碎了牙和血吞的话,此时面对老婆孩子的无助和家里的寒酸样,他的男人泪却象开了闸的水一样夺眶而出,不能自己。足有一个月时间,他没有踏出家门半步;想当年是何等风光得意,而今却落到这般田地,还是刚从鬼门关里出来;一是羞于见人,二是在思索着今后的日子怎么过。一天夜里,孩子睡着后,他到院子里把那张石凳移在一边,用锄头把地掘了有一尺深,见露出了一些瓦罐表皮来,便跪下用灰匙把周边的泥土挖掉,渐渐现出了一个瓦罐,用双手把那个沉沉的瓦罐提起来,心里在说,“天无绝人之路。”罐里全是黄金首饰,足有好几斤重,这是他当时自己埋下的,老婆孩子并不知道。他把瓦罐抱回屋里,然后出来把泥土填回去,把石凳移回原处,再用扫帚把泥土扫干净,不留痕迹。几天后的又一个夜里,凭着记忆他又在一个墙角落挖出了用报纸和塑料薄膜密封的一包现钞,数了一数,十叠拾元钞,刚好一万元。有金饰和纸币,他的心一下子踏实起来,又有了奔头,妻子更是笑逐颜开,觉得是苦尽甘来……

李师傅拿着清单走进来,司机跟在后面。他把一联递给钱锦河,一联放在詹豹面前。“数量对吗?”钱锦河问。“对。”李师傅答道,又对詹豹说:“这样布料就全到齐了。你们坐,我还要赶着把床布裁了。”他说着就走出去。“豹叔,这个货柜什么时候能走?”钱锦河笑着问。詹豹摘下老花镜,走过来坐下沏茶,说:“布料刚到齐就说走货,你以为是纸糊的?纸糊的也没那么快呀。”司机听着就发笑。钱锦河说:“我们老板的脾气你不是不知道。”“我怎会不知道?为了按合同的货期出货,我上星期就给你们经理和老板打电话催着快来布料,可是等到今天才来。单是裁布就要一两天,还要发到车间,有的要发给加工区,接着质检、钮门钮扣、整熨包装,哪样不要时间,你以为说出货就出货那么简单。”詹豹话音刚落,那边电话铃响起,他走过去接:“喂……是经理……锦河舍在这里,货期?刚刚才说起,哪有这么快……我估计最快也得十天。你们老是这样,要求人家货期准,可你们不是布料迟来就是辅料迟到,好不容易来齐了,又马上要出货,别说是我,就是神仙也没办法。在你老板面前我也是这样说……我尽力而为。”他说完放下话筒,继续抱怨道:“你听到了吧,我讲事实,不吹牛。服装这碗饭真不好吃,尤其碰到你们老板这样的,简直要吐血。服装厂长期在开,布料、辅料有时接不上是有的,货期紧要加班加点也很正常,但经常是这样就难为人了,不是饿死就是饱死。”钱锦河心里明白得很,何止是詹豹这一家呢,有哪个厂不是这样呢?他自己也弄不懂老板为何会这样做,但作为职员他不能说三道四,只好笑着说:“我们老板的摊子这么大,大概也有他的难处。”“量力而行嘛,没有那么大的头就不要戴那么大的帽,听说你们又在白岛扩展一个厂。”“你怎么知道?”钱锦河笑着问。“我的消息灵通吧,”他露出得意的神色,“实话告诉你,白岛那厂长是我朋友,巧吧。”他拿起“双喜仔”,递一根给钱锦河,自己也叨上一根,钱锦河打着火机为他点上,再点燃自己的。他吸着烟又说:“我的厂现在就象在吊液,死不了也活不好,我正考虑着做不锈钢产品。老实说,要不是念及你们老板有情义,当初看得起我,我早就把服装厂关掉,让他把欠我的账算清,改行投资不锈钢产品。”

詹豹说的是心里话,当时洪耀胜找他商谈办服装厂的情况他还记得十分清楚。就在他闭门思索,对前路十分茫然的时候,洪耀胜派人找到他,约他在村口公路旁的大酒家吃晚饭。那次詹豹少有地穿得干净整齐,大概人在不正常的境况下便有了不正常的心态,少了往昔的随意自然,多了些拘谨着意,这也是他回家后第一次出门。一见面,他就激动地双手紧握着洪耀胜的手,好一会才坐下来。洪耀胜点过菜,要了一瓶金牌马爹利,然后打量着他说:“面色是差了。”几年的铁窗生活,已把他的那付霸气消磨殆尽,脸色青白,有点虚胖,精神还算不错,他吸着烟,说:“从那地方出来,怎会有好面色。”“那就叫老婆给你好好调养调养。”“主要是心情,心情好身体自然就会好。”“看开些,人有三衰六旺,我也被封过厂。出来就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在里面,我什么都自己揽下来,没有去害人,要死就死我自己。对这一点,里面的人还是佩服的。”“做人就应该这样。听说你出来了,约你吃餐饭,算是接风洗尘。”“多谢,有心了。”他感动地说。服务员陆续端来满桌的菜,洪耀胜打开金牌马爹利,在高脚杯里斟了酒,举起杯说:“来,干了,否极泰来,把以前的衰气赶走,今后来的是财气。”“多谢,多谢。”他说着举起杯和他的碰了一下,把酒慢慢地干掉。“来,吃,”洪耀胜拿起筷子夹菜,接着又斟了酒,问道:“阿豹,下来有什么打算?”“我现在是落难时候,正如你所说,先调养一下身体,你老兄有可能的话就提携提携。”“哎,老朋友还说这种话。我嘛,还是在摆弄那几件衣服,不知你是否还有兴趣。”“你要是还看得起我,不妨将意思说来听听。”“驾轻就熟,重新来,你把服装厂恢复起来。资金设备我可以帮你一把,以后再从加工费抵扣,不知你有没有信心,还敢不敢再来?”洪耀胜为他打气,那最后一句是有意无意的激将法。“我条命是拾回来的,有什么不敢的?”他喝了些酒,脸上和眼睛都发红,说话也大声激动起来。“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来,干了。”洪耀胜微笑着举起杯。“承你贵言,”他说。两人碰过杯就都干了。他放下酒杯,又点上支烟,稍面平静地说:“这恢复服装厂的事,我刚听你说,也得容我考虑考虑,你说是不是?”“那当然。”“再说,这几年外面的世界大变样,制衣业的行情如何我都不清楚,你也说来听听。”洪耀胜喝了口酒,说:“现时服装的行情和几年前是大不相同了。以前来料加工,所有的布料辅料全都是从香港进口,而这些布料辅料在内地是奇缺的抢手段,只要做脚手来个多进少出,单卖布料辅料就赚到笑,这个你最清楚,如果不是运气差,你早就翘起脚过日子了。现在这种做法已行不通,且不说政策法规收紧,海关监管严密,就是那些布料辅料也已经不再稀罕。现时服装厂、拉链厂、织带厂、线厂、钮厂、纸箱厂……遍地开花,应有尽有,通街都是;各种布料专业市场、辅料专业市场成行成市,价钱还比香港便宜,现在在洋行接了订单,布料辅料十有八九可以直接在内地订做购买,要考虑的是如何买到价廉物美的东西,尽量降低成本,这样才有钱赚。”“这样说我即使把服装厂开起来也只能赚点加工费啦。”“只要数量能上去,加工费也可观呀,而且无风险。当然也有另一种方式,就是做贸易,布料辅料你自己包,我帮你接单、收货出口,赚你点佣金手续费,现在有些厂家就是跟我做贸易。不过一个货柜的成本动辄要几十万,有可能的话你也可以考虑。”“我现在就是卖了老婆孩子也没那么多钱,能考虑的也只有加工的方式了。”

在洪耀胜的支持下,詹豹的服装厂果然在鞭炮声中开张,接做洪耀胜的货。那天,詹豹请来了一些跟他保持着关系的有头有面人物,其中包括派出所民警(对假释、外保就医、刑满释放人员他们负有帮教的责任),洪耀胜更是带了公司的男女职员前来祝贺,壮大声势,撑起场面,着实热闹了一番。村里人见他起死回生,重出江湖,都说“龙还是龙,跌倒了又爬起来,看来他是命大。”他听了心中大喜,他又能抬起头做人了,对洪耀胜于危难时帮了一把更是感恩戴德。之后几年,他虽不似从前那般一夜暴富,却也渐渐恢复了元气,还买了部小货车。大儿子詹端初中毕业后就决定到厂帮父亲的忙,那部小货车也便由他来开。眼看着周边四乡的不锈钢制品蓬勃兴起,产品远销,他心里也跃跃欲试。更有个经营不锈钢材的朋友看上他的为人,怂恿他还答应把不锈钢材赊给他,因此他一手经营着服装厂这个老本行,一手筹划着开个不锈钢制品厂。先在附近买了五亩地,再陆陆续续地盖起四层高的新厂房。对他的再度风光,眼红妒忌,依然瞧他不起的人也是有的。有一次,詹端开着小货车从外面运物料回来,在村里市头的小路上跟村里人的手扶拖拉机相遇,窄路相逢互不退让吵了起来,引来了一大群人围观。有人跑到厂里告诉他,他风风火火赶到现场,分开人群走上前去,问清情况后便和气地对那后生仔说:“看在我面上,闪僻点儿,让我的车过去好吗?”那后生仔不屑一顾地“哼”了一声,冷冷地说:“你以为你面上有光呀,凭什么要我的车闪开让你的车过,也不想想你是什么人。”他听出话中有话,沉下脸说:“你说,我是什么人?”那后生仔环视过围观的人,冷笑着,说:“你是什么人要我说吗?谁人不知你的底细?”他的脸一阵红一阵青,强压着怒火说:“你到底想怎样?”后生仔得意地说:“好简单,你的车退后,让我的车过去。”“要是我的车不退后呢?”“那就谁也别过去。”“X你妈!”他朝后生仔大骂一声,转身走到车里抄起一根尺来长的铁棍,冲上去指着那后生仔喝道:“你的车闪不闪开,你够胆再说不闪开,我当场就把你抠死,相不相信。”詹端见父亲真要动粗,怕闹出人命来,忙走上去拦阻劝说:“阿爸,爱惜自己切要,他算什么,我去把车退后。”“不准退!”他大吼一声,把儿子推开,冲上前指着后生仔劈头盖脸打下去,突然人群里有个中年人把他的手托住,在他面前拦着,又回头对那后生仔说:“还不去把车闪开?”围观的人里也有人劝着说:“也不是什么大事,让一下算啰。”那后生仔没想到他真的发了狂,还有这股凶狠劲,胆怯了,便顺势下台阶,走过去开动手扶拖拉机闪到一旁,让出路来。“早死仔,今天没找人给你收尸,算你走运。”他还继续骂着,被人连劝带推到车门边。上车后,詹端小心把车开了过去。经过这一回,村里人倒有点怕起他来,以为他会破罐子破摔,一般都不敢招惹他,这其实是没有把他看透。他毕竟是尝过铁窗滋味的人,吃一堑长一智,他比过去收敛了许多,他不想得失别人,也没想要横行霸道,只想相安无事过日子,只要别人不揭他的伤疤,不跟他过不去。他现在到底是有了一份家业的人,并非破罐子,他还想着要为儿子取媳妇抱孙子,更有滋味的日子还在后头呢。

调运到各个厂的布料都经钱锦河的手,他和各个厂的老板不仅保持着良好的业务关系,还逐步建立起私人朋友关系。他毕竟走南闯北过,知道出外要靠朋友,能和这些老板做朋友更好;因为说不定什么时候遇着生意机会,可通过为这些老板朋友牵线搭桥,赚取些好处;又或是日后有什么困难也许能求得他们的帮助。这些老板则通过他打听了解洪耀胜的公司状况,以便应对。然而他到底是公司的职员,哪些可以说,哪些不能说,他还是把握着分寸;在公司内部,他的职责是管布料,按经理的指令调运布料,不该他管的他不便多管,因此对詹豹的抱怨不满他只是笑着说:“我把布料运到就完成了任务,货期的事经理自会催你,我这就回去。”“今晚就在我家里吃饭,”詹豹说,“司机也一起来。”公司只包职员的午餐,晚餐是自己解决的,钱锦河便对司机说,“豹老板请吃饭,你的意思呢,还有什么事要忙的?”“事倒没什么事,听你啰。”司机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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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尼玛,别人穿越要么。天赋极佳是个天才,要么就是个大富之家。各种称王称皇的,开启无限后宫模式。特么的我这算什么,等着别人拿我开后宫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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