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暗的灯光,污浊的空气,靡靡的乐曲,迷惘的眼神,当我推开酒吧大门的刹那,我就已经后悔,为什么要来这种乱七八糟的地方。
站成两排的迎宾用着并不标准的礼仪弯腰向我致敬,喊着先生晚上好,乌托邦欢迎您。
乌托邦,我饶有兴趣的玩味着这三个字,脑海里瞬间浮现出两个希腊词根,OUTOPPS。几乎是习惯性的,刨根问底的思绪沿着这两个单词开始以树状的形式慢慢延伸开来,十五世纪,拉丁文,英国良心作家托马斯.摩尔,最完美的国家制度和乌托邦新岛的既有益又有趣的金书,正义与自有,贝拉米的《回顾》,施德普顿的《人之始末》,康帕内拉的《太阳之都》......
“先生,您需要点什么吗?”殷勤的服务生恭恭敬敬的站在我的对面,他一说话,我才发觉自己已经坐在了软绵绵的卡座之中。
“红酒吧,”我这人对酒没感觉,但媳妇对这玩意却情有独钟,她说临睡前喝一点可以美容养颜。在我家的酒柜里存了不少红酒。我记得很清楚,媳妇是天悦这个酒系的拥趸者。既然要喝,我便鬼使神差的补充了一句,“要长城天悦。”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不卖长城的红酒。”服务生的眼神出现了一丝变化,他暗示道,“我们只有高端进口的芝华士和轩尼诗。”
“那你就看着来吧。”
“您喜欢威士忌还是白兰地,”服务生有点担心,看他的表情,好像我这样的人喝完酒会赖账,他小心翼翼的推荐道,“XO,皇家礼炮,都有。”
“皇家礼炮。”在我的印象里,XO,跟大金链子和宝马同属一类,俗不可耐。
“好的,先生,”服务生两眼放光的鞠了一躬,随即消失在了昏暗嘈杂的黑暗中。
屁大的小县城,还高端进口!作为常年接外贸订单的厂商,我环视四周,很是担心这家酒吧的老板去没去过自贸港,见没见过报关单。
酒吧不大,午夜时分,客人很少。这些少男少女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或是划拳摇骰子,或是低头玩手机,一个个眼袋熬的透黑,在时尚青春的外表下,不难看出他们内在的空虚与贫瘠。不多时,二三个服务生端着瓜果零食还有饮料酒杯来到我面前,好像摆地摊一样把各种物件堆了一桌,道,“先生,这是您点的皇家礼炮,15800,现在开吗?”
没等我开口,另一个女服务生微笑着说,“这些果盘零食饮料,是我们老板免费赠送给您的,祝您在乌托邦玩的开心。”
“开吧,”我相当烦躁,高端,免费这样的词儿反复蹦进我的耳朵,让我有一种被人愚弄戏耍的不悦。在穷人眼里,富人挥金如土,什么贵就点什么,钱很好骗。可事实上,富人很精明,我们之所以愿意在一瓶酒上消费上万,甚至十几万,买的其实是品牌文化的共鸣,还有就是对供应者坦诚的回馈。
服务生走了后,我浅尝一口又皱着眉全吐了出来,红酒对我这种人来说,一万和一百,没有区别。
酒吧的乐队很卖力,虽说现在人很少,但他们的每一个节奏,都有条不紊的在进行着。
爱过我才发现/背后隐藏危险/原来一直是我傻傻的一厢情愿/感情画上句点/和你划清界限......
我不清楚唱歌的这个女孩有着什么样的经历,但是,她撕心裂肺的呼号,满怀真挚的低吟,让我很感动。
一个歌手想打动听众,除了真情实感,别无二法!在音乐中,我清晰的看见了媳妇那张让人又爱又恨的面容。曾几何时,我们也有过纯洁的爱情,只是,随着时间的流逝,美好的一面渐渐被报怨与憎恨所代替。
“你好,我可以坐这里吗?”正当我沉沦在苦**海难以自拔的时候,一个时尚靓丽,好似电影明星般的陌生女人站在了我的身边。
“没问题,您请!”借着酒吧昏暗的光线,我抬头望了她一眼。只是那么一眼,我的心好像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了,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涌上心头,让我恍惚不已。
这女人大大方方的坐在我对面,看上去也就二十五六岁的样子,白皙粉嫩的肌肤,修长紧致的身形,清新脱俗的气质,即使在黑夜中,也显得分外惹眼,叫人过目难忘。
“谢谢,”那女子温柔的看着我,微笑着露出了雪白整齐的牙齿,随着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秀发好像一只只顽皮的小精灵,不停的在她的肩头与胸前晃动着。她说起话来音若银铃,清澈干脆,字字句句说完了还能在我耳中,心中盘旋不散。
我自诩定力不错,却也窘的不敢多看她一眼,更不敢多回忆,因为我回忆的越多,画面就会越清晰,画面越清晰,神智就好像被吸进漩涡似的让人如痴如醉。
“呃,姑娘,”我尴尬的咳了咳,端起一只酒杯,缓缓的摇曳着杯中红浆,道,“不介意的话,我们可以喝一杯吗?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咱们好像认识了很久。”
感觉是个很奇妙的东西,我文笔差,难以用词句来描述当时我心里的那股怪异。不过事实就是如此,这女人好像是我记忆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她仿佛穿越时空,跨过万水千山又来到了我身边。
初次见面,却有重逢的喜悦,我想不透这是为什么。
“你看我像姑娘?”坐在对面的女子笑起来很明媚,一股桃花盛开的热情扑面而来。她把玻璃杯往前轻轻一推,欣然接受了我的邀请。我从口袋里摸出一片湿巾,撕开后仔仔细细的把杯子的里里外外都擦了一遍,然后扯出几张洁白的卫生纸,又擦了几遍,最后才把红酒倒了进去。
我一边倒,一边回应,“看你的相貌身材,最多也就二十四五岁,叫你姑娘不算过,对不对?”
“果然还是老样子!”那女人目不转睛的望着我,莞尔一笑接过酒杯,随后嘀咕了一句,因为酒吧里的杂音我没有听清她说的是什么,便问道,“刚才你说什么?不好意思这太吵了我没有听清。”
“我说,听你的口音,好像不是本地人!”
“对,我是江南人,不过我住在这里,已经好几年了。”
“难怪,”那女子呡了一口杯中酒水,厌恶的把杯子放到一边,继续说道,“江南是个好地方,谷雨一过,处处都是鸟语花香,比起冀北灰白的雾霾天,不要好的太多。”
“还有帝都的沙尘暴,”在这么一个悠闲的夜晚,这么一个喧闹嘈杂的场所,遇到这么一个懂江南风情的知性女子,三言两语之后,彼此聊的话题也渐渐有了盎然春意,这实在是太难得。我笑呵呵的也望着她,说道,“我叫皇甫贯虹,不知道姑娘怎么称呼。”
“我叫颜灵韵!”
“人如其名,灵气十足,”为了给她留下一个好印象,我沉默了一会,想起一首李白的诗,便轻轻念到,“灵神闭气昔登攀,恬然但觉韵绪闲。数人不知几甲子,昨夜犹带冰霜颜。这是你名字的出处吗?”
“我要是去吃饺子,一定带上你,”颜灵韵撇撇嘴,说道,“大叔,你说话怎么酸溜溜的,还把古诗都带上了。我跟你说,交际之所以累,那是因为人与人之间都想表现出自己所不具备的品质。咱能好好说话吗?”
“你管我叫大叔?我很老吗?”
“不老,你还很帅,不过你的心沧桑的好像一块礁石,能说说吗,是什么事让你如此忧郁?”
“你怎么不说话?”颜灵韵偏着脑袋瞪着一双大眼睛,她好像要从我的眼中挖掘出什么秘密似的看了许久。我被她盯的有些冒冷汗,只好借着饮酒来转移她的视线,回道,“你这么聪明,那你猜猜我为什么不开心呢?”
“跟老婆吵架了,夫妻不和!”
“从哪看出来的?”
“一个不会喝酒的老男人,孤身跑酒吧买醉!”颜灵韵指着那瓶叫什么炮的红酒,又指着我的杯子,道,“喝了老半天,酒却一点没见少,饮料倒是喝了好几瓶,这说明你不喜欢喝酒。我看你不像泡吧的老手,因为只有傻子才会在酒吧点皇家礼炮,这酒,他们的进价最多不过一千来块。嗯,你就是那个傻子。”
“有点道理。”我笑呵呵的望着她。
“一个不喜欢喝酒的成功男人,夜不归宿的泡在酒吧里,肯定不是为生意不好而发愁。再看你乱糟糟的头发,一点儿都不讲究,这说明你最近一段时间都很痛苦。什么事能让一个成功男士这般憔悴呢,自然是夫妻关系遭遇了问题啦。”
“你不会是因为我傻乎乎的买了一瓶比较贵的红酒,就认为我有钱吧?再说,有钱不等于成功哦。”
“一瓶酒说明不了什么,把名牌的衣服穿成地摊货也说明不了什么,开奔驰,嗯,也说明不了什么,但是三者合一的话,就能反映一些问题啦。”颜灵韵用嘴嘟了嘟放在桌上的钱包,这钱包是当初买车的时候4S店送的,在皮包的一个不显眼的处绣着奔驰的LOGO,她好像私家侦探似的,说,“酒吧外面孤零零的停着一辆奔驰,肯定是你的吧?算了算了,有些现象不能较真的去分析,不然你的信息就全曝光了。”
“你不去做警察,简直是国家的损失。”小姑娘分析的头头是道,让我敬佩万分,我很好奇,问道,“这么聪明,漂亮的女孩,为什么也夜不归宿呢?”
“你猜?”
“跟男朋友分手了?”
“不对,我没有男朋友!”
“你是酒吧老板?”
“算是吧,老板是我爸爸。”
“我就奇怪了,你爸是酒吧的老板,为什么你还要告诉我这红酒的进价呢,你就不怕我拒绝付款吗?”
“告诉你进价,你也会照单付款的。”
“为什么,难道你们是黑店?我跟公安局,物价局的领导们都很熟哦。”
“你想知道吗?”
“当然!”
“你把你面前的那杯酒全喝了,我就告诉你。”
“你要告诉我原因,我可以再点一瓶。”
“不稀罕,你不喝,我就不说。”
这古灵精怪的丫头,我皱着眉头灌下面前的这杯红酒,酒液入喉,强烈的刺激让我忍不住就想吐出来,但是我更想知道这丫头为何能把我看穿。几番挣扎后,我摇头晃脑的拍了拍自己的脸,问道,“酒我喝了,你该告诉我答案了吧。”
“我们不是黑店。”
“我问的不是这个问题,我问的是你为什么夜不归宿。”
“你一把年纪的人了,怎么能耍赖呢?”颜灵韵调皮的说道,“你问我们是不是黑店,我说你若想知道,就把面前的酒喝了。你喝了,我也回答你了,怎么,你想用一杯酒,换我两个答案?”
“真狡猾,”我无奈的望着一脸得意的颜灵韵,突然意识到这姑娘不是一般的聪明。三十年滴酒不沾的我,一口灌下一大杯红酒,虽说度数不高,但对我来说,五脏六腑都好像被火烧一样难受。我摆摆手,喘着粗气道,“你不说我也不问了,现在我头疼的厉害,姑娘,我得回去睡觉了。”
“喝多了就回去睡觉,嗯,挺不错的。”颜灵韵也站了起来,说,“酒品好,人品就好。走吧,我送你回去。”
“你知道我住哪吗?”
“当然,”颜灵韵好像会读心术一般,说道,“东山墅6-1-A,对不对?”
“你怎么知道的?”我惊恐不已。
“想知道吗?前台付款,我就告诉你。”
“你不说,我就不付款。”
“随你,”颜灵韵好像已经把我看透了一般,没办法,我只好换个语气,软磨硬泡之下,她才幽幽的瞪着我,道,“你可真行,我住在6-1-B,就在你家隔壁,咱一个单元就两户人家,你居然不认识我!”
“啊?”
“啊什么啊,你们两口子吵架,那声儿大的,我睡卧室里都能听见,”颜灵韵看我痛苦的捂着脑袋,便走过来搀着我的胳膊,道,“都忍了你们大半年了,真是,走吧,本姑娘亲自送你回去,正好我也省了打车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