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打开330宿舍,大家不由地傻了眼,房子里遍地是各种各样的垃圾,四张架子床横七竖八地摆在地上。走在前面的封逸轻轻地推了推挡在门口的柜子,一股尘土扑面而来,他像踩到了电门似的快速向后跳了几步,甩了甩垂在额前的头发,大声喊道:“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老大,就你能,你个傻积极,愣先进,这下你满意了吧?”萧勇冲着荆明就是一通抱怨,“就你是学生会的,就你忙着给自己脸上贴金,让我们带头搬,这下,你总该满意了吧!”
“别站着说话腰不疼,当初你们不是也都没反对吗?”荆明脸涨得通红,“既然大家都不满意,我现在就找宿管处老师,说我们不在这里住,要住后山印刷厂的窑洞。”
“我又没说要住后山印刷厂的窑洞,我们315住的好好的,为什么要搬?”萧勇还在嘟囔,只是声音比刚才小了许多。
“宿舍楼共满六层,其他楼层都顺着楼道隔到女生那边,只剩三楼没动,今年学校扩招,你们又不是不知道师范向来是阴盛阳衰,萧二愣子你不是做过统计吗,无论站在学校哪一个地方,接连从面前走过十个人,六个以上都是女生。”荆明一脸的委屈。
“我……”
“你什么。这不是你天天在宿舍炫耀的伟大发现吗?”
“老大,萧二愣子是个啥人,你还不知道。”郝爽出来打圆场,“这里再不好,好歹也是楼房,比后山印刷厂窑洞强多了,大家不是都在315住惯了吗?这番折腾不是都或多或少有点怨气吗?”
霍朗悄悄凑到萧勇身后,撤了扯萧勇的衣角,朝荆明努嘴了努嘴,示意萧勇不要再说话。萧勇看了看低着头一脸怒意的荆明,心有不甘地叹了口气。
“想当年,我们三面环佳丽,令人艳羡。暗号锤墙传传情,临窗闲谝媚献遍。而如今,大家发配苦寒地,愁云满面。满屋狼藉声声怨,莺声燕语听不见。”姚远扶了扶眼镜摇头晃脑地念道。
他的语调、他的神态,引起了大家一阵笑声,刚才还剑拔弩张的气氛顿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好了,好了。嚷也嚷了,气也撒了,接下来我们是不是该干点正事了,再不收拾今晚我们就得睡楼道。”白杨提醒大家。
“我刚才上厕所的时候,工人已经开始砌墙,要是我们再不行动快点儿,一会儿搬东西就要绕楼门。”蒲柳一脸的着急。
“啊——”大家异口同声地喊了出来。
一番尘土飞扬、嘶嚷叫喊、腾拿搬摆之后,整个宿舍终于焕然一新。灰头土脑的八个人一声不吭地趴在各自的床上,一派霜打茄子的模样。
“兄弟们,不知你们注意没有,330宿舍有一个无法比拟的好处。”霍朗突然从床上爬起来,神神秘秘地说。
“什么无法比拟的好处?”封逸用胳膊支起半个身子死气无力地接了一句,语气中充满了沮丧与无奈。他边说边像往前一样甩了甩头,可是头发却纹丝不动,他只好长长吁了一口气,用手费劲地拨了拨被汗水紧贴在额前早已失去柔顺和光亮的头发。
“头发都成了毡片子,还在那臭美,你小心头发没甩动,把头却甩了下来。”萧勇打趣着封逸,“霍老二,你死懒怕动弹的人,还能发现什么无法比拟的好处?”萧勇刚呛完封逸,又将矛头对准了霍朗。
“萧二愣子,你今天怎么了?吃疯狗肉了,怎么见谁都咬?”荆明一骨碌坐起来,冲着在地上手舞足蹈的萧勇说道,“头前搬床的时候,你叫死叫活的,现在有力气了?”
“说别人的时候先看看自己,就你那点儿本事,我都不屑说你。”萧勇撇撇嘴,一脸的轻视,“还学生会的,还带头搬,还越搬房子越带劲。房子小了先不说,就说说把我和白杨的床横插着塞进死旮旯的事,你让我们以后怎么睡,你就不觉得脸红心慌吗?还有——更可气的是,以后要头对头和你睡两年,想想你那张死人脸我都害怕。”看着荆明没有还口,萧勇得意地转过头,冲着霍朗大声嚷道,“霍老二,你发现啥了,有话快说,有屁快放,像个娘们一样,说个话都唧唧歪歪的,你以为是开新闻发布会呢。”
“停——停——都别吵了,你们那来的精力?都忙了一上午,满身的灰尘,满脸的汗,也该好好洗洗,今天轮谁提开水呀?”郝爽慢条斯理地说。
“对,对,这是一个好主意。”封逸马上附和。
大家都住了口,你瞅着我,我瞪着你。半晌角落里传来弱弱的一句:“今天轮我。”
“我说嘛,原来是霍老二呀!”郝爽笑眯眯地说,“别说什么无法比拟的好处,先说说眼前提水的事。”
“哎呀,我说的这个好处,正是和提水有关,如果我们把这件事办成,以后谁也不用提开水,大家想什么时候有开水,想怎么用开水都是小意思。”好不容易轮到霍朗说话。
“什么?”大家不约而同地问,“该不是你给咱们雇个保姆吧?”萧勇见缝插针。
“住口,萧二愣子,听老二说。”荆明出头制止。
“330宿舍在楼拐子上,位置偏僻,楼道光线又特别的暗,我们走廊上的照明灯不是四季长明吗,只要我们把走廊上的电接到宿舍,以后烧开水、听单放机不就有了源源不断的电吗?”
“这个主意好,我刚才也寻思着。”一直没有说话的白杨开口说道,“我们买好细电线,从路灯电线上破开一个口子直接接到宿舍。”
“那——”蒲柳刚想开口,就被白杨打断了,“我知道你的担忧,同时大家也一定会嘀咕,这么明目张胆地接电线,学校发现怎么办?”白杨顿了顿,看了看睁圆双眼瞪着自己的七个人,“我早想好了,买些白纸裁成条,顺墙贴过来把电线压在纸下,加上我们这里楼道光线暗,不注意看是发现不了的。至于宿舍里更好办,顺着床架子上的钢管背面下来,用胶带一粘,在萧勇床下接个插头就OK。”
“人才呀。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白杨哥就在同眠共枕处。”姚远不由地发出感叹。
说干就干,蒲柳在楼道上站岗放哨,郝爽和封逸在宿舍里裁纸,姚远给纸条上抹浆糊,荆明和霍朗在下面扶着桌子,白杨站在桌上破线口接电,萧勇张罗着递工具……八个人各司其职,有条不紊地配合着。事情出奇的顺利,不一会儿,宿舍中就响起了郑智化《星星点灯》的旋律。大家脸上的疲倦一扫而空,随着而来的是兴奋与激动,先前搬宿舍牢骚最多的萧勇和封逸此时拥抱在一起,笨手笨脚地跳起双人舞。
在一片欢乐之中,白杨一个人悄悄地离开宿舍。这个学期,他从家里出发时依然只带了七十元,当然他又给母亲详细地算了一笔账,仍旧是那番一字不差的说辞。这个暑假,白杨父母做出一项重大的决定:举家搬迁进县城。白杨知道父母做出这样的决定肯定是经过深思熟虑的。他没有问原因,他其实也不需要问原因,大弟上高中了,要到县城去读书,家里的花销自然就增加,仅仅靠母亲一个人种地来维持他们三个读书早已是入不敷出,也该走出农村、放弃土里刨食的光景,去另谋挣钱的门路。那天当一家人坐着三轮车,拉着简单的行李离开家的时候,白杨有些难受。那个山坳里的小土窑,那个到现在都没有通上电的老屋,承载着自己童年多少的快乐、苦涩、幸福、难过……“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永远的离开了……”白杨一边走一边不停地念叨着。进城之后的生活,父母显然早已做好盘算,家里卖掉了仅有的两条毛驴和一头猪,在县城附近的一条拐沟里租了一个小小的简易房,一家人就这样在县城里寒酸地落下脚。白杨这两天才知道,其实今年上半年母亲就早早跟在县城卖面皮的二妗子学了手艺,问好了摊点,就等着大弟初三毕业。
在赁房子、买调料、购置桌椅碗筷之后,白杨知道家里又添了不少外债,他清楚这学期家里的困难,卖血毕竟不是长久之计,自己还在长身体的关键时刻,一直这样下去,自己迟早会吃不消的,“是该想想其他办法了。”白杨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