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阁,沈玉卿午睡将醒,形容犹自慵懒。夏季的雨带了急躁,也有雷霆万钧之势。沈玉卿闭目,全是漫天桃花里那一袭红衣似火的倩影。
她似乎,很爱穿着一身红,如朝霞,也像映山红,染得天地一片妖娆凄艳的红。可她的眉目那么清灵,静静地走在十里桃花林,像是误入红尘的九天仙子。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响贪欢。
这一觉,竟然没有鲜血淋漓的火海和阿娘惨然的笑。只有料峭的寒崖,少女清脆的声音软软地将他劝慰。只有灼灼芳华里,少女红衣如火,明眸皓齿,一颦一笑,引人心之所向。
沈玉卿捏了捏眉骨,声音有些疲惫:“离安,将我的琴拿来。”
“是,公子。”
这世上的情缘本是注定了的,劫,亦然。警戒无用,自欺徒劳,摆脱不了的。
冥魅到琴阁时,一道低低的琴音似含了无数迷茫与怅然,在轻轻诉说着一言难尽的心事。冥魅驻足,透过窗,看到抚琴的沈玉卿依旧神色淡淡,白衣倾城。
离安沉浸在忧伤的琴音里,一时心里无限忧伤。冷不防看到冥魅站在外面,忧伤顿时化作无限惊恐,掂起茶壶转身就走。
琴声戛然而止,沈玉卿的声音携了一丝清冷:“来了就进来坐吧。”
冥魅就近从窗户翻了进去,笑嘻嘻道:“你背对我怎知是我来了?”
沈玉卿望着琴弦,并未答话,皱着眉头表明他心情不好。
冥魅依旧很高兴的样子:“我说,你是不是思慕哪家的姑娘而不得,抑郁成疾了?”
沈玉卿终于开口:“你很闲?”
“……一点都不闲。”
沈玉卿起身走到窗前:“可有新进展?”
冥魅一愣,反应过来是在问上回叫他查的事,便收了嬉笑的表情:“有些眉目了,再等几日,我将证据拿到手再和你详谈。对了,将军府的事你查的怎么样了?”
“……还没找到合适的时机。”
“你不是在将军府教将军千金弹琴吗?”
“一直在花园里,哪里都没有去。”
“这可不像你的行事作风。”
“难道,难道是将军小姐花容月貌将你迷住了?”冥魅打趣。
沈玉卿一记眼刀杀了过去,缓缓道:“这月东街所有商铺的账目都由你来审核。”
“………不要这样吧!”
冥魅很难过:祸从口出啊。
离安端着茶水走了进来,倒了两杯茶,一杯端给沈玉卿,一杯端给冥魅。等冥魅开始喝的时候,他笑着道:“听闻冥魅公子要替我家公子审核东街所有商铺的账目,真是辛苦,多喝些水吧。”
冥魅一口茶还没来及吞下,就喷了离安一脸。
离安也很难过:祸从口出。
在二人都很难过的时候,沈玉卿的心情略微恢复了一些。他目睹了冥魅与离安的互动,牵动嘴角:“你们两个,嗯,很”说到这里停了一下,似乎在想要用什么词形容才合适。
最终,在冥魅与离安好奇的目光中,沈玉卿吐字如兰:“你们两个很般配!”
“……”
“……”
事实上,离安是一个身材娇小和眉目清秀的小厮,冥魅在身形上就显得高大了许多,离安往他身边一站,还笑的唇红齿白的,乍一看,还真容易叫人想歪。
冥魅将手中的茶喝完,一脸嫌弃地看了一眼离安,从窗户翻走了。
离安委委屈屈地看着沈玉卿,欲言又止。直到沈玉卿奇怪地看了他一眼,他才一脸生不如死地凄惨道:“公子,你如何羞辱于我?”
“………”沈玉卿捏了捏额角:他身边都是些什么人啊!
夏季的雨,来势汹汹,收的也利落。一缕清亮的阳光透过云层散落,打在雨后的屋檐上,使得未干的雨水折射灿灿的光芒。
沈玉卿坐在院子里煮茶,取好茶叶,只等水开。却忽然想起那日将军府的凉亭里,栗苏苏想求他教她《广陵散》,请他用茶点时,殷殷的神色中,含了五分献媚,五分狡黠,当真灵动又俏皮。
心情已经不那么糟了。
倘若在大千世界,滚滚红尘,要和一个与众不同的人相遇。并且这个人将使他记住,无时无刻不心心念念,能伴他千山暮雪、万里征程,使他不再孤寂,那么就是栗苏苏了。
只是假使每个人都能及时看清楚自己的心,那故事就不称其为故事了。
沈玉卿又出了神。煮沸的水可能厌倦了无味的本质,急于涤荡茶香,它们从炉中溅出,灼痛了沈玉卿执茶杯的手。
沈玉卿回神儿,但水温已过了适宜沏茶的度,他关了火,趴在桌上浅浅地皱了眉,用手指在桌上写字,指过无痕。只有他自己和冰冷的石桌知道,他写的是“栗苏苏”。
一个人即便再老成,在遇见一个扰乱他生活与心跳的姑娘时,还是会露出属于少年的迷茫。说得就是此刻的沈玉卿。
离安整理完书房出来,就见他平日里风华绝代、气质万千的公子,正十分孩子气地趴在桌上,拿手指戳着石桌。于是一边担忧地在思考他家公子到底怎么了,一边原谅了沈玉卿将才说他与冥魅那个坏家伙般配的事。
风起时,卷得葱郁的叶沙沙作响。沈玉卿回到书房拿了本佛经认真看了起来,形容间已是一派慵懒清华。离安险些以为方才院子里是他看到的幻象。
沙漏里的流沙越来越少,夜色像蘸了墨。离安见沈玉卿没有要歇息的意思,便往书房多上了几盏灯,出去时,月光朦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