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忧阁里,栗苏苏晌午吃的有些撑,这会儿犯了懒,躺在藤椅上假寐,未央贴心地拿了一个睡枕好教栗苏苏舒服一些。
看着栗苏苏捂着肚子着实有些难受,便道:“奴婢去端些冰镇梅子汤来罢。”
栗苏苏闻言换了个姿势,道:“也好,天气热。你多端些,好分给院子里其他人。”
栗青到无忧阁时,栗苏苏端着碗冰镇梅子汤喝得正甜。见栗青进屋来,便放了碗迎了上去,斯斯文文地行了礼,道了声:“爹爹安好。”
又叫未央添了个碗,自己给栗青也倒了冰镇梅子汤。
栗苏苏今日似乎分外乖巧懂事,栗青心里纳罕,面上却不显,只微笑着看着女儿忙来忙去。
栗苏苏倒好了梅子汤,见爹爹不喝,却只望着自己,当下又笑得乖巧几分:“阿爹,是不是觉得阿慕今日表现很好?”
“……你是不是有什么事要求阿爹?”栗青有些疑惑地开了口。
栗苏苏乖巧的笑顿了顿:“哪,哪有。没有啊。”
栗青松了口气,同时心里有几分宽慰,只道他放在心上爱护的女儿如今终于有些知书达理了。他却不知,自上回栗夫人教导了栗苏苏后,栗苏苏就立志不叫父母失望,好好当一名才女加淑女。
栗青将从外间回来,口渴的很,此时喝着女儿给他倒的梅子汤,觉得酸爽又解渴。抬头见栗苏苏温顺地立在一旁,便摆手让女儿坐到跟前,以父亲关切又不失严威的口吻道:“爹爹这些日子忙于公务,倒没能时常来看你,阿慕这些日子可还好。”
栗苏苏笑意盈盈:“劳爹爹挂心,阿慕一切都好。爹爹公务繁忙,女儿都晓得的。”说罢犹疑了一下接着道:“只一样,前几日爹爹给阿慕找的新夫子,阿慕没能见着,心中遗憾的很。又怕爹爹怪我……”
栗青听着女儿的话,打量着栗苏苏眨来眨去的乌眸,想到之前被栗苏苏气走的数位夫子,有些怀疑“心中遗憾”的真实度。停了一会儿才说:“新夫子的事你阿娘与我说了。今日早朝爹爹在宫里也碰巧见了那夫子。”说到这里,栗青将语气又是一顿,慢慢喝了一口梅子汤,看见栗苏苏神色殷殷,便笑道:“阿慕倒也不必遗憾,那夫子是位讲究礼数的夫子,他已应为父之约,答应明日过府小聚。”
栗苏苏听了栗青的话以后,让冰镇梅子汤提上来的精神又散了大半。栗青瞧了一眼她垮下去的小脸,心里暗笑:这才是阿慕嘛!
又坐了一会儿,便说要去容园找栗苏苏她娘亲去。栗苏苏怏怏起身送爹爹出去,竟还记得福了福身。
栗青走到门口像是想起什么,便转过头与好像掉了三两银子的栗苏苏道:“阿慕,日后一家人见面就不必像今日这般多礼了,阿爹晓得你是个乖孩子。”又似笑非笑道:“明日要见新夫子了,阿慕好生准备下。此次这个夫子却与以往不同,是个极特别的。”说罢,就步履稳健地出了无忧阁。栗苏苏目送爹爹潇洒远去,心里无限惆怅。
此时丫鬟未央的声音像是极力忍着笑,栗苏苏听见她道:“老爷明知小姐不愿见夫子,却偏偏来告诉小姐明日夫子会来访。却是故意的么?”
未央无力地看了她一眼,幽幽道:“不将院里的草除完,今晚,便不许吃饭。”
未央:“……”
栗苏苏何以这样排斥见夫子呢?那是因为她厌学。栗苏苏实在搞不懂为什么要去学那些枯涩的古文,非要作几首酸诗,以表自己是个有文化的人。文化这个东西嘛,每个人的认同感不一样。比方她大哥栗墨喜好儒学,二哥栗远酷爱兵法,三哥栗殊爱好散文诗词,而自己喜欢话本,那些个才子佳人,风花雪月的故事,文笔又好,情感真挚。栗苏苏认为,自己的文化鉴赏力,十分与众不同。以前来教导栗苏苏的夫子,大多年逾古稀,蓄着长长的胡须,走起路来颤颤巍巍,讲起话来摇首晃脑,还最瞧不惯栗苏苏看小说,说是有污耳目。而在栗苏苏眼中,夫子早就成了顽固不化的代表。由是,栗苏苏栗姑娘对夫子的厌恶之情只怕早已深入骨髓。
更不妙的,是栗苏苏此次答应了栗夫人会乖乖跟着这个夫子学习。想来是逃不了了。栗苏苏沮丧地坐在屋里,连话本也没有心思看了,便拿起剪子将纸剪出花样来,一张张贴在窗上。贴了一会儿又闲下来,透过窗户看院子里还在蹲着拔草的未央,心情好了一些。想了会儿,又唤了未央进来,道:“你去将那件白底红花的百褶裙找出来,明日我要穿着见新夫子。”
未央回了声“是”便要去办。栗苏苏又加了一句“院里的草似乎除的很快,未央你也许今晚可以吃饭。”未央刚迈出门槛的步子踉跄了一下,栗苏苏心情忽然就变得更好了。
大约娇生惯养的孩子,心里都存着天真的顽皮。而其中明显的表现,就是以捉弄别人获取乐趣。栗苏苏将这一点演绎得很好。
至于明日夫子来访的事,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总会有法子的。栗苏苏打定主意,心里平静下来,就提了水壶去给院里的月季浇水去了。
到了傍晚,空气的热度散去了,因是夏季,天色还亮得很。栗苏苏觉得胸口还是有些不舒坦,就想拉上未央去散散步。
未央还在院里除草,低着脑袋闷闷地与栗苏苏道:“小姐还是自己去吧,奴婢还不想晚上没饭吃。”
栗苏苏像是吃了一惊:“未央你竟敢不听我的话?”
未央丫鬟抬头看了眼站在自己面前明眸皓齿笑得狡黠的栗苏苏,叹了叹气,起身洗净了手,便挽着自家小姐出门去了。
未央是与栗苏苏一同长大的,名为主仆,却情同姐妹。栗青夫妇是开明的主子,教给栗苏苏的学问,技艺,同样也让未央在一旁学,同时监督栗苏苏。
未央感念栗家的恩情,早在心里发誓要追随栗苏苏,永远照顾她。未央要长栗苏苏一岁,年方十六,生的眉目娟秀,透出邻家姐姐的亲和贤淑。又勤劳干练,厨艺女红俱佳。她与栗苏苏的情分早就超越了一般的主仆,因此对栗苏苏不自觉就管的多了起来。
而栗苏苏觉得,除了啰嗦爱管这管那以外,未央是个贤妻良母的上上人选。这些年习惯了未央在身边,也不要旁的人近身伺候,无忧阁里,只几个洒扫丫鬟和粗使妈妈。
虽被娇惯着养大,但大约是栗青夫妇营造了一种正气的家庭氛围,栗苏苏身上并无官家小姐的娇蛮习气。平日里亲民得很,除了偶尔的恶作剧与奇怪的想法和言论,未央觉得,平心而论,栗苏苏是个不错的小姐。
栗府后花园,紫藤萝顺着亭柱蜿蜒而上,给整个凉亭铺陈了郁郁葱葱的绿意。此时坐在亭中对弈的两名男子,年龄相仿,都是弱冠之年。着一身天蓝色衣裳的男子手执白子,此时看着棋盘正凝神思考,两道剑眉微微皱着,薄唇微抿,面部整体却呈柔美之态,正是栗苏苏的三哥栗殊。而另一位一身黑衣襄有暗色滚边花纹的男子,眉目冷峻,面上神色淡淡,看不出表情的,是安阳侯世子楚萧。适逢栗殊落下一枚白子,棋盘上又起风云。
栗苏苏走到花园的时候,想去凉亭里歇歇脚。然后就看见栗殊和楚萧正在下棋。未央本欲行礼,却被栗苏苏抬手制止了,遂退在一旁去看亭子旁边的荷花池。荷花池里躺着许多睡莲,是前几年栗老爷听栗苏苏说喜欢莲花现辟的池塘新种上的莲花。但未央却记得是因为栗苏苏想吃荷花的莲子。
栗殊正全心赴在棋局没发现栗苏苏的到来,倒是楚萧在看到栗苏苏时眼中快速划过一丝欣喜。栗苏苏笑着摆手叫他不要出声,轻声走进凉亭看他们下棋。栗殊与楚萧你来我往,进退之间,在棋局上厮杀的难分难舍。暮色四合,输赢还未见分晓,一盘棋竟叫着二人下成了死局。栗殊犯了难,抬头才看见来了许久的栗苏苏。
栗苏苏笑着看了栗殊一眼,指着棋盘道:“三哥棋艺见长啊。”
栗殊似有些不好意思,脸微红,轻咳了下道:“阿慕怎么过来了。自你上次及卉礼过后倒没见你怎么出门。”
“天渐渐热了,我也没什么事,倒不如在我的无忧阁里看小说。三哥你近来不也没来看我,是忙着与世子哥哥切磋棋艺吗?”栗苏苏笑着指了指那局棋。
栗殊正不知该怎样回,就听楚萧清冷的声线响起:“这已是死局,不若接下来,由阿慕落子定个输赢。栗三你意下如何?”
“世子既然发话,那阿慕你来执子吧。”
栗苏苏执起一枚棋子,胡乱落了个地方,见两人没有反应,便道:“我对棋艺可是没有研究的。”
“那你这可算碰巧解了这残局?”栗殊的声音带了笑意,又朝楚萧拱了拱手:“世子,按你方才的话,此局你赢了。”
楚萧略点了点头,目光状似随意地落在栗苏苏方才执子的纤细手指上。栗苏苏闻言抱着栗殊的手臂,娇脆道:“三哥的棋艺还有待提升啊。”又与楚萧道:“世子哥哥,我帮你赢了棋局,你要怎么谢我?”
楚萧闻言竟也笑了笑,望着栗苏苏问她:“阿慕想要什么呢?”
栗苏苏也笑:“阿慕听说安阳侯府的后花园里,荷花开得正好,想与世子哥哥讨些莲子解解馋,不知可不可。”
楚萧想了想:“这会儿应是没熟透,我母亲近日也有些念叨你,再过数日,阿慕若是有空不妨来安阳侯府坐坐。自己去荷花池采一些带回来。”
“嗯”栗苏苏闻言点了点头“如此甚好,我也许久不曾见过玉姨。”
安阳侯楚夫人玉氏与栗夫人私交甚密,待栗苏苏也如亲姨母一般,连带着性子偏冷的楚萧与栗家三兄弟以及栗苏苏的关系都极好,这也是楚萧能唤栗苏苏小名“阿慕·”的原因。
三人又说了会话,楚萧便告辞回了安阳侯府。未央走过来告诉栗苏苏,容园里栗夫人方才让人传话,让三少爷与小姐晚饭去容园用。兄妹二人并未央便一同往容园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