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路上寻思了番,我觉着定是白面书生那一番含羞带怯又欣喜无状的形容将我震得晕了晕,以至于着了他的道。
哎,如今的凡人果真如玉华所说,个个心思深沉不好对付。既欢喜我却又诓我,忒不厚道,稍许让玉华支我几招。
可回了住处,却四处寻不到他,无法,只得开了妖眼用神识探查一番,这一探可不得了。玉华他,他竟坐在一堆美人中间喝花酒,而我,竟一直觉得他是个无欲无求再正经不过的仙人。
哎,世风日下啊世风日下。
察觉到有神识暗中视了他一眼便隐去,玉华拿着酒杯的动作微微一顿,眸色暗下来,随即又若无其事地将酒送入口中,衣袖一挥,美人儿变成几片叶子很是萧索地飘落下来。
。。。。。。
沉思几番,既然玉华在做风流才子皆钟爱的花前月下会美人的戏码,我也就不便扰了他的兴致,眼见着将至亥时,遂折回屋子困觉以免明日起不来。
睡梦朦胧间,察觉到有一双视线盯着我,可我着实困得慌,怎样也睁不开眼,所幸任那双眼睛看了去。迷蒙间似听到有人叹息,“真是个没心眼儿的”声音不大真切,像是从很远的幽境中飘来,我翻了翻身,又沉沉睡去了。
心里惦记着人约黄昏后的事儿,第二日便起得比平日早了些,寻到玉华的院子发现他还未起。想到昨日那番形容,定是与美人多喝了几杯现今还不大清醒,可我要问的却是顶要紧的事,遂让他睡着自己去煮碗醒酒汤来。
待我端着热气腾腾的醒酒汤喜滋滋跑来屋子时,屋子却空荡得很,在院子里找寻一番也未见他人。拉了一旁打扫的婢子,“可知晓玉华在何处?”
那小婢慢悠悠放下手里的扫帚,又慢悠悠理了理有些乱的素衣衫子,最后才慢悠悠转向我,声音跟她的动作一般慢腾,“朵小姐,仙上朝后院去了。”这蜗牛修成的妖怪果真啰嗦,也不知不过千年光景怎么修成人形的。
朝后院走去,幽幽的琴声从后院传来,听了一会儿。唔,是玉华常弹的曲子,便喜滋滋地跑去,期间汤水一滴不洒,可见本花妖跑得委实稳当。
呼呼…吸了几口气,待气息平稳了在玉华面前站定。
见我端着汤水老实本分地站在他面前,玉华挑了挑眉,依旧抚他的琴,连个眼神也不分给我。唔,果真是还未清醒么,像我适才奔的甚豪放的形容,往常他定要嘲弄几句不够沉稳不够端庄不够优雅,一句话,不足以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而今他却抚琴抚得甚欢畅,半个声也不哼一哼。
我把醒酒汤往他门面前一递,讨好地看着他。
他抚琴的手顿了顿,“这是什么?”
“昨日见你喝多了些,便……”还未说完便反应过来昨日用神识探他那番作为是件辛密事,不足与外人道也,更不足与玉华道也。
他却要问到底般并不放过我,“便怎么?”
我干笑两声,道,“昨日夜里会了周公,他说你昨日多喝了些,让我今晨为你煮碗醒酒汤。”
他抚琴的手又顿了顿,似笑非笑地看了我一眼“哦?你说的可是司梦上仙,已有数万年未曾见着他了,他倒对我甚关怀,不知他现今如何了?”
我再干笑两声,顺便还咳了咳,道,“自然是好的,”为使话语更加真切,特地加了句“昨日夜里还同我下棋来着,一嘴白胡子甚是飘逸。”
他终是停了抚琴,伸手接过醒酒汤,我微微一笑,正打算夸自己一声英明,他却说道:“没人告诉你司梦从不入妖的梦吗?”
我的笑顿时僵在脸上,“许是这几万年来新生出的癖好吧。”
“唔,兴许是这般。”
呼……
“平日怎不见得你起这么早,今日可是有甚了不得的大喜事?”
诚然今日是有桩大事,却不是他口中的喜事。
本花妖竟被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凡人吃了豆腐,只有我吃旁人豆腐的份,哪有旁人吃我豆腐的理?不仅被吃了豆腐,还被诓去河岸同他一道晒日头,这委实是桩不可言说的辛酸事。
我打个哈哈,“确是有桩了不得的大事。”
他脸色沉了沉,“哦?与我一起上百年都没有遇上件大事,昨晚几个时辰便有了么?我不在,你过得倒很滋润。”
我不好意思笑笑,上百年没被人吃过豆腐,偶尔被吃一下还有些新奇,但本花妖的豆腐可是如此好吃的?
玉华好歹比我多活了几十万年,他的主意定也比我的好,于是昧着良心道:“也不是多滋润,还是与你在一处滋润。”
他勾勾嘴角,像是心情极好,“唔,忘了告诉你,司梦虽年岁大了些,倒还长得甚是俊俏,平日里虽潇洒飘逸,却绝不会容忍自己白胡子飘逸的,你不会是认错人了吧。”
偶滴娘诶,凡界的话本子虽不靠谱,我却没想到居然会不靠谱到这副形容。话本子里明明白白写着周公是一名白发飘飘白胡子绕绕面露慈祥眉眼温和的老人家么,话本子果真不可信也。
见我被噎得说不出话,他深邃的眼里露出几分笑意。
“你平日里倒不似这般殷勤,可是做了什对我不起的事儿?不会是在这汤里下了药吧。”
“唔,这倒不是,只是……”我看他兴趣甚浓,又想着我堂堂花妖被凡人匡了一回,丢脸丢大发了,绝不能让他知晓平白笑话我去。
“只是?”
“只是替花友向你问个事儿。”
“哦?你几时有了个巴心巴肠的花友了?”
“昨日个儿相识的,哦,就是隔壁的隔壁的后院里的墙脚旁的香樟树下的一朵开得甚好的木槿。”
他换了个舒爽姿势,“唔,既是你的花友,便问吧,你脑子却有些不好使,这朵木槿倒有几分眼见。”
真是毒舌,我忍,忍得玉华舌,功德才圆满!
我一直知晓玉华是有几个心眼的,即便是打着我那不知何时才能钻出来的好友木槿花的名头,也要问得委婉含蓄些,于是道:
“嗯,是这样的,她让我问吧,如果,嗯,她是说如果一棵草欢喜上了一只猫,而这棵草它不是棵寻常的草,它是棵会说话的草。而这猫也不是寻常的猫,它其实是个披着猫皮的,厄,披着猫皮的狐狸,草在猫面前一直不说话,让猫以为它就是棵寻常的草,有一日猫发现这居然是棵会说话的草,你说,这只猫该有什作为才能让这草晓得猫也不是个寻常的猫?”说完我眼巴巴地望着他。
他端着汤碗的手紧了紧,遂将它放到身侧的石凳上,“唔,虽然你说的忒混乱难懂了些,我却硬是听出个道道来。”
我感到周遭的风刮得大了些,有些冷,随手拢了拢衣襟,听他继续说他的道道。
“你说的这只猫既想让这棵草知晓它不是个寻常的猫,那便褪了那身猫皮显出狐狸身来便是。”
我想了想白面书生那文弱样,见着我一大活人瞬间变成朵花儿,没准就去见了阎王,我既是个有道德的妖便不能做这等缺德的事。况且我若是显出真身让玉华知晓,没准那书生便携了我一同会阎王去,这样觉着,这主意委实不好,遂摇了摇头。
“可是怕狐狸真身吓坏了那棵草?”
玉华果真是个心思敏锐的神,一眼便看出我的焦虑,遂又点了点头。
却不想我这点头的动作不知刺激到哪方的神,让风刮得甚大,忍不住又拢了拢衣襟。
在风声呼啸中听得玉华的声音冷冷传来,“既然你那棵不寻常的草想在猫面前装出寻常草的模样是欢喜猫,那猫想让草知晓自己不是个寻常的猫可是欢喜草?”
我觉着今日脖颈甚痛,但还是忍痛狠狠地摇头。看着玉华向我投来疑惑的眼神,我只得道:“既然这草并不是个寻常的草,却要诓猫它是寻常的草,猫觉得甚是恼怒,却又拿不出个主意来消解这份怒火,遂便来问你。”
周遭的风终于停了。
玉华似笑非笑地看着我,“你说的草可是昨晚河岸边的那棵,我看着也甚像棵草。”
我猛的睁大双眼,伸出纤纤玉手指着他直叫你、你,却你不出个所以然来。
他伸手拉住我的手一带,便将我带向他的身侧坐下,“你既气他诓你,今日黄昏不去便成,也算诓他一回,扯平了。”
这倒是个顶简单的做法,可我既要做个有道德的妖,便不能如此行为,免得落了下层,遂便拂了玉华这主意。
“你既觉着这主意不太称心,那便换个法子,你既对他说我是你家兄,今日携了我同去便成,保证让他知晓诓你的后果。”
“厄~我可是什么都不用做?”
“嗯”
我想了想,还是道:“那可不要太凶残,我是个顶良善的妖,见不得血。你既是个上神,也不可伤着凡人,要为我平息了怒火却惹个天劫回来也忒不划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