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约有十日,张历夫悠悠地掏出一封调令递给林嘉南,调令上赫然写着“调并州法曹参军狄仁杰入京任大理寺承,从六品上”,而落款已经是半个多月前了。
林嘉南拿着这封调令,一脸茫然,她是想过愈来愈强大,强大到足以替狄仁杰报仇,可是这突如其来的馅饼砸得她有些懵逼。
为什么会把她调入京城?
当真是觉得她聪颖能干,不可多得的人才?不,她不这么认为。从地方到中央是多大的跨越她一清二楚,二十一世纪好歹也是个公务员,见过多少师叔混了大半辈子还是个派出所小民警。
是有人举荐?那又是谁有这么大的能耐说服圣上。大理寺的地位虽然不算高,仅为从六品上,却是一个十分重要的职位,负责全国上下大案要案的审判断罪,其中会牵扯到的明线隐线实在难以预估。
这个时候的朝堂该是暗潮汹涌吧,武则天刚刚当上皇后,势必要清除异己强大自己的力量。在这个节骨眼上把她一个既没有背景又没有来历的小人物调入京城,意图究竟是什么。
啊,她此趟入京分明是在刀尖上行走,稍微不注意脚下便是万丈深渊……
张历夫看着她变幻莫测的一张脸,半晌才道:“狄大人,你不需要谢旨?”
林嘉南回过神,转身冲着远方天际作揖:“臣谢旨隆恩。”对着这样的人,她连客套都懒得。
张历夫顿时僵住,所有的动作刹那停止,许久才回过神来,唇边露出一丝苦笑,时间长了,他竟然忘了被人当面打脸的滋味。
※※※
出行那日,长史府前停着一辆华丽得足以亮瞎钛合金狗眼的马车,林嘉南咽了一口唾沫,觉得这副派头熟悉得“感人”。
张历夫也是一愣,却很快反应过来,自然而然地准备上车,他如今为圣上身边最红的三品官吏,被拍马屁的事情也是见怪不怪了。
谁料,第二次打脸事件就这么突然出现了。
慕封站得笔直,眨也不眨地望着张历夫,伸手拦着:“爷说了,这是狄大人的专座,大人你的车在前面。”
前面确实停了一辆车,相比这辆,要再小些、窄些、简陋些、拉车的马匹也显得没精打采,站了这么一小会就抽搐了好几次,嘴边泛着白沫沫。
林嘉南登时对慕封生出无限好感,屁颠屁颠凑上前对张历夫道:“大人,请。”
张历夫眼睛横扫,眨也不眨地盯着她。
林嘉南坦然回视,两人的目光在空中交会,几乎听得见火花乱溅的嗞裂声。
然而,不过一瞬间,张历夫望着那双泛着无数亮光的黑瞳,心中如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泛起涟漪无限。
他轻咳一声,转身上了前面那辆马车。
一路上竹帘晃晃悠悠,不时灌进来一些凉风,林嘉南给自己倒了杯茶,看着杯子里打转的茶叶发愣。
狄仁杰的冤屈到底要什么时候才能水落石出?
李慎态度暧昧,既不能作为朋友又不能当成敌人,这就像一颗定时炸弹随时放在身边,总要提心吊胆哪天会忽然爆炸。
张历夫更是让人摸不清头脑,阴险狠毒,不明白他究竟在心里打着怎么样的算盘。
……
骤然,“嘶——”的一声长鸣,马车剧烈颠簸,拉车的白马像是受到了什么惊吓,开始拖着马车四下横冲直撞。
林嘉南一个踉跄磕在案几上,又狠狠地撞上车壁,她死死地抠住壁缘,惊慌地望向车外。
竹帘断了,赶车的车夫也不见踪迹,两旁的树木飞速后退,眼看着马匹就要往树林里冲。
林嘉南急得大喊一声:“元芳!”
说时迟那时快,林元芳从马车后飞身上前,右手一扬,腰带飞出,像马索一样套住车辕,在空中旋转了一大圈后落在车上。车夫虽然不见了,马鞭还留在座上,林元芳一把抄过,在空中虚劈一记,两匹陷入疯癫状态的白马浑身一颤,抬蹄嘎然止步。
出发时,张历夫要求轻车上路,于是一行只有五个人,张历夫带着一个书童,林嘉南、林元芳,还有一位车夫。
慕封极其郁闷地负责在后头照顾行李,比林嘉南晚出发。
当然,林嘉南清楚地知道,张历夫身边有个刺客,只是知道归知道,那位刺客从来不露脸,安静得让人时常忽略有这样一号人物的存在。
林元芳稳住马车,便听见前方树林里传来说话声:“狄大人身边竟然有这样一位高手,着实让人意外。”
咦?林嘉南一惊,竟然是冲自己来的?这可是头一次!
她立刻深呼吸调整状态,装作平静地问道:“阁下是?”
那男音答道:“狄大人就不必关心我是谁了。我来,只是奉劝狄大人一句,最近京城不太平,狄大人要是爱惜自己的性命,还是不要去的好。”
张历夫眯起眼睛,安静地缩在自己的马车里。他不曾习武,被颠得四处碰壁,发髻松散,衣服凌乱,唯独面上表情异常淡定,一副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样子。
林嘉南同林元芳交换个眼神,继续说道:“那可怎么办才好?我既爱惜自己的性命,又实在不敢忤逆当今圣上的旨意……”
“狄大人是聪明人,聪明人应该知道怎样做才是对自己最有益的,想必也不需要我提醒。”
林嘉南忽然转移话题道:“你在我的马上放了毒?”
那男音发出一声轻笑,笑声中充满嘲讽之意,“狄大人还是快点做决定的好,不然马死了想走也走不动了。”
仿佛是为了验证他的话似的,话音刚落,两匹白马就“嘭”地一头栽地。
马车晃荡几下,林嘉南稳住自己,发出一声几不可闻地叹息,说道:“你可知道我身边的高手是谁?”
“什么?”那男音有些诧异。
“你不打听清楚我身边的人是谁,就贸贸然送上门实在不太聪明。”
“你说什么——”拖长了的语音在那一瞬间呆滞,紧接着一声凄厉的尖叫声,惊起林中无数只鸟儿。
林元芳拖着一个黑衣人从林间走出来,那人双脚僵直地拖在地上,神色惊恐。
林嘉南一震,有些被吓到,虽然一直装着平静,终究是第一次,手心里全是汗珠。
黑衣人一边挣扎一边嘶吼道:“你做了什么,你对我做了什么——”
旁边林元芳居高临下地看着他,眼神冰冷:“脚筋断了而已,不要忧心。”
黑衣人双目瞪得滚圆,望着林元芳显见恐惧到了极点,“你什么时候……”
林嘉南打断他,声音似带着某种诱惑,轻柔得像月光:“不如你告诉我,是谁派你来的,作为回报,我现在帮你把脚筋接上?习武之人没有脚,啧啧啧,想来都痛苦。”
黑衣人一愣,转而瞪着林嘉南,恨声道:“哼,我今日落在你手上,算是认栽!只怪我小看了你,没料到你身边还藏着一个高手,但是,从我嘴里套话,你休想!”
“咔嚓”一声,几缕鲜血自他牙缝间渗出,林元芳连忙卡住黑衣人的下颌,却已经来不及。只见黑衣人两眼一翻,双腿一蹬,瞬间死去。
“一命悬……”林元芳皱起了眉头。
林嘉南跳下马车,蹲在黑衣人尸首旁仔细地搜索了一番,一无所获。
说起来,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她长吁一口气,看着一条鲜活的生命转瞬逝去还真不是什么好滋味。
只是,她也不是那种满嘴仁义道德的一条筋,别人都杀到头上来了还阿弥陀佛。
“元芳”林嘉南问道:“你有没有那种,化尸水之类的东西?”
林元芳像看白痴一样看着她。
“原来没有啊?”林嘉南带着几丝强笑,前方荆棘丛生,总不能在这里就被吓住,“那就把他埋了吧。”
马车里,张历夫挑眉问道:“不是说唐门人,怎么没见施毒?”
夜魅的声音凭空响起:“我听说唐门有规矩,唐门人不得干涉朝政……”
张历夫嗤笑道:“他总不至于守着这条规矩不用毒吧,真是白痴。”
车夫滚落一旁,颈椎折断已经鼻息全无,林元芳挖了个坑将车夫和黑衣人埋好,倒地的两匹白马这才挣扎着站了起来。
林嘉南瞧着,原来所谓的毒只是个幌子,来人并没有要她性命的打算。是单纯的威胁,还是试探?
幕后到底是谁……
颠簸中张历夫的书童被抖下马车,也才幽幽转醒,醒来便抱着张历夫的大腿哭得鼻涕眼泪一把,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
日已西沉,林中光线十分黯淡,林元芳点燃一盏灯笼,驾马拼命赶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