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茂行感慨道:“是啊,非汤武而薄周礼,有多少人能够做到。世人皆愚昧,没想到先祖和袁天罡前辈居然也受那劳什子虚礼所束缚,一对佳侣最终劳燕分飞。”言下大有惋惜之意。
非汤武而薄周礼,言者无心,闻者足戒。顾流云以前只觉着舞二哥有些恃才放旷,个性不羁,从没想过他竟然还有这么一面,视天下礼法于不顾,着实惊讶到了。其实顾流云看似个性随和,和舞茂行颇有臭味相投之感,其实两人相去甚远,顾流云骨子里还是忘不了孔孟之道,顶多只是有些小意见,做一些无伤大雅的叛逆之行。而今日听舞茂行这么一说,顾流云顿时有种小巫见大巫之感,舞茂行对孔孟之道甚是不喜,甚至可以说是不屑一顾,不仅仅是不喜欢,居然还看不上。平复了内心的汹涌澎湃,顾流云问道:“后来呢,袁天罡前辈既然不能和舞颖姑……舞颖前辈在一起,那他二人最终怎样了?还有李淳风前辈,又如何了?”
舞茂行道:“当李淳风将自己钦慕舞颖一事告诉给袁天罡之后,袁天罡独自一人坐在灯前思索,聪明过人的他,听了好友李淳风的话,再联想到自己,也就明白自己的感情。从小父母早逝,他和叔父袁守城一起流浪,少年时期又遇见师傅孙思邈,学习医术,从此历经乱世,看淡世人生老病死,后又入得宫廷,辅佐帝皇,固然这些是袁天罡的心愿,但是更像是一种使命。然而直到他遇见舞颖的这两年,他伴着舞颖从二八年华,到如今桃李不及1,从最初的惺惺相惜,到如今情有独钟,抛开国师身份,摒弃宏图大业,袁天罡前辈才活得更像一个真正的有感情的人。袁天罡本想一直陪伴舞颖,可没想到,竟然会发生这种事,一边是至交好友,一边是情之所钟,好似一团乱麻,找不到头绪。其实这事若是出在别人身上也就罢了,凭借袁天罡的智慧,虽然不一定能处理的滴水不露,但是也不至于这么糟糕,但是恰巧这件事出在他自己身上,不管如何处置,总会觉得不妥。这般思前想后,不知不觉,灯油已尽,竟然一夜已过,即将日出,头发也白了好几根,整个人显得苍老了不少。本来袁天罡少年老成,二十来岁,当上了国师又必须故作深沉,看上去像而立之年的人,添了几根白发之后,竟然像是老去了近十岁。然而次日清晨,当舞颖到处找不到袁天罡的时候,闯进了袁天罡的房间,也没有见到人。仿佛感应到了什么,舞颖在房间里转了一圈,只是在桌子上看见已经燃尽的灯和袁天罡留下的书信一封。”
“啊,袁天罡前辈走了?”舞清扬听到这里,不由得大叫出来,说完后又觉得自己太过于激烈,讷讷地掩住口,不发声了。
舞茂行看了眼自家妹妹,道:“舞颖先祖和袁天罡前辈自从确立下师徒之名,两人的感情就注定会成为一个悲剧,李淳风之事不过是个引子,就算不是他,也会是其他人。这就好比一堆干柴干草,只要有一点火星儿,就会全部都烧完,不留一星半点。这个悲剧才刚刚开始。”
舞清扬美目圆瞪道:“难道还有比这更悲惨的?他们两个人真是太可怜了!”顾流云听了这话,心里觉得好笑,面上紧张的神色也放松不少,他只觉得清扬姑娘委实太单纯了些,身为师徒不能僭越,两厢情愿不能相守,这在顾流云眼里实在算不上什么痛苦。光是顾流云小时候为练武就吃尽了苦头,更别说流云的妹妹顾照影,顾照影生来就有隐疾,身体虚弱不说,眼睛更是不能视物。每当顾流云看到照影那看似正常实则不能视物的双目,流云心里就好像有千万把小刀同时在割。照影双瞳如秋水,清澈如琉璃,当她“看”向你时仿佛真的能把你看透,可是,这样一双美丽的眼睛,却什么都看不见。想到这里,顾流云的心又揪起来了,必须尽快找到药王谷的药王。
听了清扬的话,舞二哥仿佛有点不高兴,他难得的正色道:“清儿,天下之大,可怜人何其多,更何况个人私情和国家大事怎么能相提并论?袁天罡前辈为了儿女私情,抛下国师之职,一走了之,这样的行为,不值得你同情。”
“好了,二哥,我说不过你。”舞清扬嘟嘟嘴,过了一会儿,像是想起了什么,继续问道:“国师大人真的走了?那舞颖和李淳风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顾流云很快接口道:“其实袁天罡前辈也是没有办法,留下,对不起至交好友,离开,又对不起舞颖。袁天罡两相为难,进退维谷,他自然不想对不起舞颖,可是留下又能怎样?两人之间相隔的那层纸已经被李淳风给捅破,难道他装作不知,留下来吗?离开,才是最好的选择。对了,二哥,袁前辈留下了一封信,信上写了什么?”
“顾老弟说得很对,重情重义的袁天罡也是不得不走。”叹了口气,道:“信上写了什么,已经没有人知道了。”
“为什么会没有人知道呢?二哥。”舞清扬奇怪道。
“整个故事,我是无意间看到舞颖先祖的小札才知道的,那本小札非常不起眼,年代久远,也没有妥善保管,很多地方都缺失了,其他地方尚可猜测揣度,然而记载袁天罡信件的这一页缺失最为严重,简直是面目全非,根本不知道在写什么。”舞茂行也是大为惋惜,道:“只是从后来舞颖先祖的记载当中,能够得知一二。从之后的记载来看,袁天罡留书离开之后,应当是把钦天监的大小事务交给了李淳风,而舞颖先祖这时并没急着去寻找袁天罡,她认为两人应该各自思考一下,趁这个时候,她悄悄地回了家。舞颖先祖本想回家给家人一个惊喜,却没想到。哎,当舞颖站在自家宅前,没成想看到的居然是门前挂了许多白布条,舞颖心惊之下,险些昏死过去。她在门口徘徊了许久,最终狠下心走了进去。刚进大门,就撞到一个肩膀,若是平时也就算了,可是舞颖此时心情不佳,正想抬头责骂对方走路不看人,结果却发现来人竟然是她的哥哥,舞彦。原来舞彦听到之前有人在自家门前徘徊不进,就想到这个人可能是妹妹舞颖,这两年来舞彦多次打听妹妹的行踪,都没能有什么结果。刚才他一听到下人回报有人一直站在门口,他就觉得可能是妹妹回来了,果不其然,还没出门就撞到妹妹舞颖。
舞颖看见来人是哥哥舞彦之后,着急地大声质问舞彦:“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家里,家里,怎么会……是不是……”
舞彦看着慌忙之下连话都不会说的妹妹,心下也是一阵疼痛,来不及解释什么,直接拽着舞颖,将她拖入屋中。屋中正在小殓,舞颖看到这一幕,立即扑倒穿着寿衣的人身上,失声痛哭道:“爹!”哭了好一会儿,抬头恶狠狠地瞪向周围的人,站起身时还推开了离她最近的一个人,道:“走,你们都走,我爹不需要你们猫哭耗子假慈悲。都走呀!”
舞彦看到妹妹这般行径,心道一句不好,急忙捉住妹妹指着别人的鼻子的胳膊,将妹妹虚拢在怀中,拍拍她肩膀,低声唤了声:“颖儿。”心中有千言万语,嘴上却连一句安慰的话都说不出,只能说道:“颖儿,你去看看娘亲吧。”
“娘,娘怎么了?”舞颖一听这话,心中大惊。
“爹去了,去了之后,娘亲了无生意,一心想随着爹去,要不是你还没回来,娘亲,娘亲可能就……就没了。”舞彦哽咽着。
舞颖来到了里屋,她刚进屋,就四处寻找娘亲的身影,她大喊:“娘亲,娘亲,颖儿回来了,娘亲,你在哪?”
随后舞颖就看到了躺在床上的娘亲,她用手摸着娘亲哭得红肿的眼圈,看到眼脸一片暗青,看来娘亲都没有好好睡上一觉,必定是舞彦用了药物才让她睡得这么沉。舞颖就这么静静地坐在床榻边,不言不语。一日之内,先是被爱人抛弃,后有不能见到父亲最后一面,舞颖越想越伤心,最后甚至沉浸在自己的思想中不能自拔,连她哥哥进来都不知道。”
“二哥,能不能说快一点呀?”舞清扬嗔道:“都说了这么半天了,连幻术的一点边都没搭上。”其实清扬心里是很想听这个故事的,不说别的,光是舞二哥绘声绘色的说,就已经很能引起人想听故事的欲望了,但是清扬每次感慨故事主人公悲惨命运同时想从顾流云脸上找到同一种表情时,只能看到顾流云脸上流露出隐忍的焦急。果不其然,她的话一说出来,顾流云便松了一口气。
“要听故事的是你,着急知道结果的也是你,摆了摆了。”舞茂行无奈道:“这结果嘛,便是舞颖先祖最后不知去哪里了。”满意地看到两人惊讶的表情,舞茂行继续道:“舞颖天资聪明,可惜聪明人有聪明人的毛病,就是容易自作聪明作茧自缚。这舞颖不知道从哪里听来的,竟然异想天开,妄想借尸还魂,向天借命。”
“啊,向天借命,我倒是曾经听说三国时期的诸葛亮,他曾经施法向天借命,可惜被魏延误闯给破坏了,没能成功。二哥,真的有人能向天借命吗?”舞清扬看向自己的哥哥。
舞茂行摇摇头,道:“二哥也不知道,不过二哥揣测,舞颖先祖必然是没能成功,不然的话,她的小札就不会只记到这里就停止了。”
“停止了?”舞清扬和顾流云两人面面相觑。
“嗯,的确是只记录到舞颖先祖的父亲去世,舞颖回到家中。不过啊,我对这个故事颇为感兴趣,自己翻阅众多典籍,再加上我的揣测,这个故事的后半段也算是弄明白了。”舞茂行悠然道。
“那二哥,你快和我们说说吧。”舞清扬抱着二哥的膀子,嗔道。“二哥,结局到底是什么?还有,幻术,这门术法难道也和这位先祖有关吗?”
舞茂行道:“不,幻术和舞家并没有多大的关系,倒是和另外一个人有关。小妹,你不妨猜猜,那个人,到底是哪个?”
“嗯,待我好好想想。莫不是离开的国师大人袁天罡?”舞清扬托着腮帮子,认真的想了想,道:“不对呀不对,他都离开了长安,不知道去哪了呀?二哥,你快说吧!”
“好好好。”舞茂行禁不住清扬乱摇他的胳膊,道:“是跟李淳风有关。”不待两人反应过来,又继续说道:“李淳风也是深谙此道,尤其是相人更胜一筹呀。李淳风早年和袁天罡是同窗,可是在那之前,李淳风就颇为擅长相术,据说他早年师承三元门,学成此道之后下山,这才和袁天罡成为了同窗。两人不仅文才诗作了的,更是志同道合,都喜欢五行易经之道。这李淳风还有一个师弟,而他这位师弟则是幻术的创造者。”
“说起他这位师弟,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呀。他本名叫做张淳英,是当时四大家族之一张家的后人,靠着祖上萌荫,本来他也可以活的像长安城所有贵族子弟一样,可是他从小就有大志向,抛弃了优越的生活,独自一人上山求道,三元门才破例收他为徒。不过他也的确是天赋颇高,上山时不过七岁稚龄,学满十年下山,不到二十岁就已经自创出幻术这项术法,此人委实是个天才。”
“幻术是张家的不传秘技,有了这一项术法,张家这才是真正的兴起,百年不衰。原本四大家族中,顾家武功最高,孙家医术最佳,舞家医卜星相,精通易理,而张家则是精于机关暗器,到了现在,反而丢了老祖宗的学问,去学什么幻术,蛊惑人心之物,不提也罢。”
“二哥,那幻术,只有张家的人才会使用?”顾流云小心翼翼的问道。
舞茂行似是对幻术不多喜欢,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道:“不错,张家的人视为宝物,从来不外传。哼,好似别人都觊觎似的。”
顾流云看看一直站在旁边的舞清扬,他不知道为什么清扬下意识的要保护这个叫张梦的年轻人,但他明白不能因为一个人的心软,就将这件事情隐瞒下去。忽略舞二哥不满的语气,深吸了一口气,一字一顿的道:“好叫二哥欢喜,偷我玉佩的那个人找到了,就是张梦。”
这消息委实太过惊吓,一时间舞茂行心思百转千回,既有为自己之前做的决定而庆幸,又有对顾流云这个判断的疑惑。须臾,他只听见有人说:“你怎么能确定,确定他就是?”他原先以为是自己问出来的,张了张嘴,才发现自己没有发出声音,那句话是一直在旁边的舞清扬问出来的,而她所问的话也正是自己想说的。早在之前舞茂行就问过顾流云偷玉佩的人,知道是一个个子并不高,看上去斯斯文文、弱不禁风的书生,虽然也叫张梦,但是和来比武招亲的张梦完全不符呀,这回怎么又能确定了,舞茂行实在是想不明白,问道:“顾老弟,你把我说糊涂了,到底是怎么回事?”
旁边的清扬也附和道:“是啊,顾大哥,你的玉佩到底是怎么丢的,怎么会和张公子扯上关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