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来,随着天气越发寒冷,我迎来了在意华城的第二个冬天。
上一年并不想太高调的我,硬生生忍着寒风萧瑟,只在屋里放炭盆,被窝里放汤婆子。但今年我实在受不了了,想想现代家里的暖气,那简直是天堂中的天堂。再不济云城时冬天虽然也冷,但还算能忍,穿的稍微厚点就是了。可如今,在意华城这呼呼北风刮得我是连出门的欲望都没有。
所以,不得已只好祭出了我的杀手锏——带烟囱的蜂窝煤炉子。当然,这个时代是不会有什么蜂窝煤的,但是炉子可以有啊,燃料什么的可以找其他东西代替嘛。于是画好图样送到铁匠铺,费了我九牛二虎之力才算是给铁匠说明白我要个什么玩意。
当东西送来,我指挥小四小五帮忙装好,并拿木炭尝试了一下,居然十分的靠谱。看着那现代感十足却又略显土气的炉子,心里顿时又涌出学前班时大家抢着坐在暖洋洋的炉子边学习的幸福时光。小时候跟着父母走南闯北多了,见得东西也就多了,这种炉子,或许南方人不一定了解,但大多数北方人肯定知道,在没有暖气的很多地方依旧是用着这种土炉子取暖。诚然,这种东西只放卧房,我是不会拿它出去放在大堂里招风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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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坐在柜台里听得最多的,就是当朝太子——大皇子南璟天新纳了一位良娣。此事吵得京城是沸沸扬扬,各种说辞都有,我听到最后就差五体投地膜拜那些脑洞大开的宣传者们了:一说良娣年纪已过三十,更是位寡妇,还带着个拖油瓶,但那风姿卓越竟是把太子迷得神魂颠倒,不顾皇后反对硬是带回了府里;二说那良娣的拖油瓶本就是太子年轻风流时留下的情,多年牵肠挂肚之后,现在不过是有情人终成眷属;三说太子纳了那位良娣并不是为了良娣,而是为了掩人耳目,太子看上的其实是良娣膝下俊美非常的儿子;四说……
总之是各种传闻,各种版本,我只能是假装深沉的摇摇头,但实际上我已经笑的快要憋不住了。
人们从来都是不缺乏想象力的,但毕竟不是空穴来风,从那些各种各样的传闻之中其实还是可以获得很多的信息:比如良娣徐娘半老,但风韵犹存;比如良娣膝下有子;比如良娣之子貌比潘安。但实际上,这种事情于我来讲没有半毛钱的关系,权当听个乐呵,毕竟皇家的事情与我有什么相干。
消息在全京城炸开锅的时候,我是这么想的。但在我听完各种版本,内心一番敬仰外带爆笑之后的第四天,我就笑不出来了。
南宫思领着一帮锦衣华服的年轻男子,出现在清风醉门前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该如何去形容我那时候仿佛被猫挠了的内心感想。
我觉得我需要时间,来消化南宫思到底还是回来了意华城这件事,于是我偷偷跑到后厨把丫丫换到了前厅,并吩咐所有人绝对要装作不认识。然而事实上,人总是喜欢自作多情,不用怀疑,我说的就是我自己。
我傻X哄哄的以为南宫思回来肯定跟我有关系,可我在后厨等了五天也不见他来找我,最后实在是憋不住又和丫丫换了回来。之所以呆了五天,是因为南宫思还和以前一样,连着五天,天天都带着不同的一群人来清风醉。是以当第六天我坐回到柜台时,完全是意料之中的看见了离柜台最近卡座里的南宫思。
我说自己傻X哄哄完全是有道理的,南宫思就好像完全不认识我似的,该干嘛干嘛,貌似“尴尬”这个词完全不曾存在过。于是,在第八天他再来时,我也就完全当他是个陌生人了。
“恭喜鸿公子贵燕归巢,我等敬公子一杯!”一个身穿玉白长衫的男子对着南宫思说道,然后我就在想,那是什么名字?
“多谢多谢,在下初归,尚有诸多不懂之事,将来还望诸位多多指点。请!”说完南宫思与那些人一道干了杯中的酒,那表情还甚是恭谦礼让。
“不敢不敢,公子金枝玉叶,我等不过京中小小,又怎敢说指点,公子有事吩咐便是,我等定将尽全力而为。”另一湖蓝锦袍的男子恭敬的谄媚,而南宫思也十分受用的谦虚笑笑。
“这个,在下有一事不明,还望公子明示。”玄色衣袍的男子问道。
“请讲。”南宫思笑眯眯的。
“公子,为何选在此处?”
“此处贵人少,是以方便行事。再者在下原先漂泊江湖,不大懂这贵圈规矩,怕旁人见了,笑话。”说完南宫思还装似不好意思的伸手摸了摸颈后。
众人听完,均是会心一笑,其中一人适时地岔开了话题,而后便再也没人着意去问了。
“想来公子也听说了坊间的各种传闻,我等也不过当个笑话,但见过公子之后,那传闻想来也不是全无道理,公子当真是玉质金相潇洒风流之姿,依在下看来,意华城的贵女小姐们怕是该为君而倾了。”玉白长衫的男子一脸调侃的轻笑,但并不让人厌烦。
“罗兄莫要再揶揄在下了。”言罢南宫思又一次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耳朵。
有时候我真的挺讨厌自己的五感和信息剥离能力比一般人强这点,听着南宫思那桌人说的话,联想近来的传闻,再加上刚才那人的称呼,我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这南宫思便是太子新纳良娣之子——南影鸿。
心内说不惶恐那是假的,毕竟我也曾作为一个资本主义去剥削压榨他的剩余劳动力,别他再记恨一点,那我就郁闷了。可我到底还是个懒散无所谓的,想了想他也不是那么号人,就又一次释然了。而释然之后就想起了另一件,感觉很要命的事。
我不是他身旁的那群傻子,才不会相信他的那套说辞,不知道他一定要天天来清风醉的原因,搞得我内心郁闷非常,总怕出点什么问题。可后来,我就发现,我喜欢自作多情这一技能不知道是什么时候get到的:人家来了十天,没跟我和小四小五及丫丫说一句话,就好像不认识一般,而这十天之后,他就再没来过。
我自觉还算聪明,可现在我自己也糊涂了,他这来来回回十天也不知道是想干个啥,一句话都不曾对我说,一件事也不曾对我做,他总不能就是为了遮遮掩掩的给我炫耀一下他太子之子这个身份才来的吧?
仔细想想,一切皆有可能嘛,随便他,只要不来找我麻烦,他爱干嘛干嘛。
心里自行解决了南宫思的问题,感觉一身轻,虽然自我安慰的成分居多,不过自己高兴就好了。
再次坐到柜台里,心里轻松的不是一点点啊,我安安分分做我的小老板,谁又能把我怎么着,这个太平国度简直安逸到爆啊。
心内嗨皮,于是牵着我的小赤兔,顶着寒风,我又开始了新一轮的瞎溜达。不过,这次丫丫十分心甘情愿的配合我,这让我的心情又快有了爆表的趋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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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哉哉的晃了好几日,心情好的无以复加,所以这日,见三个衣着华贵面若冠玉公子哥儿模样的人进到店里,我破天荒的万分热情,端茶递水,好不勤快。
“行松,不知公子选在此处碰头却是为何?”其中一个青锦长衫下摆绣墨竹的公子开口问另一个白缎淡米绸拼接衣袍的公子。
“公子作何想法,我又如何知晓?倒不如问问彦英,公子的伴读想来也知道的多些。”被唤作行松的公子,看着另一位单手支颐若有所思的公子。
“公子性子虽开活,但心思却深,咱几个默默等着便是,暗自揣度也无甚用。”彦英公子轻笑着摇了摇头,转而看着那青衫公子,“话说,语越,今儿个出来是作甚,你也不曾明说就拽着我出了门来,难不成又有什么新乐子?”
“新乐子倒是谈不上,宝绽楼那位芮姬你也该听说过,公子昨儿个来了兴致,说正反今日无事,便去那宝绽楼听听这所谓的‘意华黄莺’如何冠绝京城。”语越公子那脸玩味的笑,让我有种他们是准备去宝绽楼砸场子的感觉。
宝绽楼作为茶楼在意华城小有名气,但却算不得什么大店子,只是近一年楼中唱曲儿的芮姬倒是声名在外了。
“芮姬吗?听说过,没去过。宝绽楼顶多算个二流,不知这老板从何处寻得芮姬,倒是为他那生意添色不少。”彦英公子慵懒的笑笑。而这个时候,我觉得我可以插嘴了。
“三位公子,是要等人?那奴家先为公子上茶,等另一位来了公子再吩咐,不知可好?”
“老板娘倒是个伶俐的,那就先上茶吧。”彦英公子抬眼看了看我。
“三位稍候。”说完我转身走向柜台叫丫丫上茶。而我这几乎堪比顺风耳的耳朵,又一次听到了谈论我的话,而说话的,正是这三位公子。
“这老板娘若不看容貌,当真分花拂柳袅娜聘婷,只是可惜了。”说罢轻叹了口气。
“彦英到底是意华的风流佳公子,这风流起来,可真是老少美丑皆宜啊。”短短一句话,调笑意味浓厚啊,听声音是那行松公子。
“不过爱美之心,又怎算风流。倒是行松你,竟没这发现美的眼睛。可叹可叹呐。”言罢便招来行松公子另一番调笑,这你来我往半天,话题早从我身上转了开去,我也就不再理会他们了。
那三位公子言笑晏晏好不自在,我在柜边忙里忙外,顿觉还是有钱有势好啊。
我正低头算着帐,只听笑意盈盈爽朗一句:“彦英,又害你们候我,一会儿我先自罚三杯,权当赔罪。”语末,酒肆之中鸦雀无声。
甚觉奇怪,我便抬头,然,这一眼,便知此生怕是再难忘却。
白玉束发,剑眉星眸,挺鼻薄唇,身材颀长,白玄锦袍加身,玄摆绣金云纹,更显气宇轩昂,如古雕画刻,真真玉树临风俊美无俦。
“老板娘,来两坛清风醉,再佐两道下酒小菜。”男子极富磁性的声音硬生生将我从花痴情境之中拉了回来,我自是能感觉脸上微烫染了薄红,只能轻咳两声自解自的尴尬。
“公子慢坐,这就来。”我曼声答应。
转回头进了后院,我摸着自己的脸,完全能想象出自己刚才的花痴样,比起太平公主第一次见薛绍,怕也是不遑多让。
活了两辈子,加起来三十多年,这个男子说是我见过的最帅的人也不为过,比起前世电视上的那些个明星也丝毫不逊色,只是花痴过后,我有点怪怪的感觉,总觉得他貌似很面熟,但又无论如何都想不起在哪里见过。我也不是个爱钻牛角尖的,想不起来就随他去了,估计也就是觉得像那个明星,但两根线连不到一堆去罢了。
既是如此之帅,若不拉成常客,岂不可惜至极。为了吸引这人的注意,我拿出了几番研制之后,比上次灌醉南宫思的逍遥饮还要醇烈几乎可算是我镇店之宝的今夕何夕。至于小菜,我亲自下厨,做了一道甜醋泡花生,一道小葱拌豆腐,外带一道白斩鸡。
“让公子久等,慢用。”我装似平静无波,面容恬淡,放了菜在桌上恭敬一笑转身便准备走。
“慢。”那道声音响起,我在心里大大的比了个“耶”,但转过身时,还是那副淡淡的模样。
“怎么?菜不合公子口吗?”我带着点点惶恐微微歉意淡淡笑着问,此时怕是只有鬼知道我心里已经乐的癫狂了。
“不,只是从未见过这几道菜,之前来时也并不曾知晓老板娘这酒肆中有这些菜式,莫不是换了厨子?”男子笑得爽朗,“这酒虽未开封,但些许味道溢出,却并非清风醉,不知是何酒?还望老板娘介绍则个。”
我心想你要见过才见了鬼了,除了丫丫连我那几个伙计都没见过这些菜式和今夕何夕,你个第一次来的……不对,他说的是“之前来时”,还那么准确的报出了我这的招牌酒,他什么时候来过?这么帅的个人,我居然没半点印象!?
难不成是我躲南宫思那几天,或者是我骑马出去溜的时候来的?不会啊,若是这么帅,丫丫肯定会跟我八卦的。那是什么时候?我第一次对我的轻微脸盲症无比的厌恶。
“不曾换过厨子,这些小菜是奴家亲手做的,奴家亲自下厨次数少,是以公子不曾见过。这是甜醋花生,翠末豆腐,白斩鸡。这白斩鸡吃时蘸着这碗料汁,才最是鲜美。”我脑袋里虽然想了那么些,可也不过是一瞬,面上微笑依旧,看着他们了然又带疑惑的表情,我接着说道:“至于这酒,公子所说不错,并非清风醉。此酒名唤‘今夕何夕’,奴家窖藏已久,从不曾开封献客,但几位公子神仙般的人物,奴家也不好意思拿薄酒慢怠。”
“今夕何夕,好名!”男子言罢拍开酒封,顿时酒香四溢,全酒肆的人都望了过来。
“好香!”
“这是何酒?竟这般醇香!”
“老板娘,给我这桌也来一坛”
……
酒肆中的叫好声点酒声此起彼伏,而这个场景在我心里早已演过无数遍。
“诸位客官,不好意思的紧,此酒奴家所酿不多,除朋友或是有缘之人外,千金不换。还望诸位海涵则个。”说完我朝着众位酒客福了一礼。
紧接着又是一阵哀叹惋惜之声,那眼睛却都巴巴的瞅着这四位华衣公子。而我最好奇的是,这种时候居然也没个仗势欺人非要买酒的,让我的英雄救美计划完全无法施展,这个国家是得安逸成什么样子了。
“老板娘如此厚爱,当真荣幸之至啊。”彦英公子对我抱拳笑道。
“哪里,区区酒菜又何足道。况,此桌酒菜也非白送。”我淡淡笑道,“公子慢用,奴家便不打扰了。”
我轻姿曼妙地走回柜台,看着酒肆之中泾渭分明的两拨人,一拨杯酒尽欢好不热闹,一拨心不在焉眼神飘忽直往那全酒肆唯一热闹的桌上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