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天上没有星子,连月亮也不知上哪儿去了。天黑得似一个野兽的无边,无底的大嘴,欲要将这天下万物吞噬。
茉裳走出安亲王府,坐上了早已备好的轿子,平日里那晶亮的眸子,此时竟透着太多的不舍,难过。
“起轿!”陈婉如在一旁大声说道。轿夫们忙抬起轿子前行。
茉裳坐在轿中,心绪十分杂乱。宫中真如传说中那么可怕吗?她该如何平安生存于宫中呢?
正想着这些问题中的茉裳,忽地被轿子的落地一惊。
“到了吗?”茉裳想到,她微微叹了口起,轻掀起了轿帘的一角,向外瞧了瞧。只见一个身材高挺伟岸,眼眸雪亮,似给这黑夜带来曙光般的男子出现在了轿子前。
茉裳不敢相信的擦了好几次眼睛,待确定是真的后,下了轿,一把抱住了文轩。用十分撒娇的语气说道:“我以为你不会来了呢……”
文轩见茉裳这般的反常,着实吃了一惊,转而又恢复平常的状态。他抚摸着茉裳的头,宠溺地说道:“怎么会呢?我今日只是出去办差,耽搁了些时间。听府里人说你已经走了,就快马加鞭地赶在了你前面。我们的小妹妹要进宫了,我哪有不送送的道理?”
“嗯。”茉裳在文轩的身上蹭了几下,又接着说道:“谢谢文轩哥哥。”
“不用。”文轩摆手道。转而又叹了口气,“……你还会回来吗?”
茉裳不明白文轩为什么这么说,站在那儿愣了好长时间,才说道:“有时间会回家看一看的。”
文轩听茉裳如此的回答,心中的某处又没来由的痛了起来。都到这个时候了,还能挽回什么啊。她的意思是说无法出宫了吗?也是啊,皇帝那儿,就是大牢笼。
活着进去的人,抬着出来的鬼。势单力薄的他又能挽留什么呢?
文轩抱住茉裳,狠狠吸了吸鼻子。他要说出他的情意,他对茉裳的爱慕,不然……再也没机会说了,既然注定无法在一起,至少他可以霸道的成为第一个给茉裳表明情意的男子。
“茉裳,”文轩用一反常态的严肃语气道,“我……喜欢你!”
“啊?”茉裳被这话和这严肃的语气弄得糊涂。她不明白文轩为什么没有征兆地冒出这句话,她不明白文轩为什么每次都这么奇怪,上次要她嫁给他是这样,这次这句完全和前句不搭调啊?不会又发生了什么了吧?
见茉裳的一脸迷茫,文轩又按着原话重复了一遍,只是语气明显比刚才弱了许多。
茉裳听到文轩又重复了一遍,有些不知所措,她语无伦次地说道:“我不知道……只是我要进宫……你是我见过最好的哥哥……可能你会找到比我更好的……我……对不起……谢谢……”
文轩听到茉裳这些无条理的话,已经知道结果了。
不,或者说,早在他说这句话之前就已知道了会是如此之结果。
他温柔一笑,用那双十分好看,蕴满波光的黑眸深深看了茉裳很长时间,像是想把她刻在心中般。良久,才说道:“好了,快走吧。我只是给你送行的!我当然喜欢茉裳啦,茉裳是我的妹妹。哪有哥哥不喜欢妹妹的道理呢?是吧?”
茉裳听文轩这么说才恍然大悟,看来是她误会文轩了。
茉裳狠狠点了下头以示回应,完全没有注意到文轩一闪而过的失望与落寞。
文轩尽量挤出笑容,她信了便行。可不能把他的心情带给茉裳,且不说结果如何,反正他是不会原谅自己的。
“进宫以后要好好照顾自己,有什么委屈就写信给我说,我管它三七二十一杀进宫去帮你出气。看看谁那么大胆,敢欺负咱们家的茉裳。”文轩又摸了摸茉裳的头,“快走吧,选秀要提前去排队,去晚了可就不好了。”
“嗯,我知道了。文轩哥哥,再见!”茉裳又抱了一下文轩,极不情愿的重新坐回了轿子。陈婉如喊了一声:“起轿!”后,文轩退到了一旁。
待茉裳的轿子过去后,文轩站起身目不转睛地看着轿子被人抬着渐行渐远,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轻声说道:“珍重,我爱的妹妹。”
茉裳坐回轿中后,心早已乱成了一团麻。她知道自己要为钮钴禄家昭雪,在宫中寻找有效证据。她也知道自己是一介女流之辈,不能像文轩那样身穿战甲,为国捐躯,奋勇杀敌,成为一个所向披靡的大英雄。可为了云兰能在家中有个高点的地位,为了钮钴禄家的昭雪,她必须进宫。就像滢溪那样成为阿哥福晋,或者宫中之妃。
这一切,从她知道自己身世起,便别无选择了。
她明白,云兰对她照顾有加,牺牲她,去让云兰有一个好名誉,好位分,总比云兰总是受大福晋委屈的好。而大福晋因有文轩这个战功赫赫的儿子地位才如此的高。所以,她只能努把力,在宫中稳住一片天,以此让云兰不用受气。
她明白,她有一个爱她的额娘。还有一个宁用生命守护他的海嬷。她不是一个铁做的人,事事都可以那么坦然,绝情绝欲。她为了家族,为了钮钴禄家上上下下能够茉裳九泉,她只有进宫。
这是她唯一的出路。
纵然红颜逝去,独守深闺,了无子嗣……都无所谓,她为了让大家快乐,牺牲一下自己的青春又何妨呢?即使……她再也见不到那个仅一面之缘,却让她总想见上一面的不知姓甚名谁的男子……
又有……何妨呢?
“茉裳,我们已经到了。按照规矩,要先在宫外候着。明天一早,宫门打开,由专门为选秀而配备的太监将和你一起选秀的秀女们引入宫中,在顺贞门前聚集。你可都记清了?”陈婉如掀开轿帘,对茉裳说道。
茉裳慌忙擦了擦眼泪,点头道:“我都记清了。”
陈婉如点头道:“那茉裳,今晚你先在轿中委屈下。”转而又想到什么接着道:“哦,对了!你可要拿好了木牌。上面有你的旗籍、父名、你的年岁等重要信息,弄丢可就不好了。”
茉裳应声答应了一下,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从腰间取下了木牌。
小小的木牌上,有用上等的油墨写了几排工整的字。虽只有简单几个字,但却能将她一生锁入这红墙高瓦的深宫中,真是了不起的东西啊。
“旗籍:满洲正蓝旗;父名:郭络罗·岳乐;本人姓名:郭络罗·茉裳;年龄:14岁。”茉裳看着木牌,将上面所写得内容轻轻念了出来。
明日一将这牌子交出,就似命已交予皇宫,死生都将在宫中了吧。
今夜,注定是个难眠之夜。
她的心已凝结成冰,被那日的冰块冻结成冰。明知只是萍水相逢,明知他只是她生命中的一个过客,可为何,她就是忍不住想再见他一面?
哪怕一面,也不会让她如此牵肠挂肚吧。
可是……
如今只能将他深埋于心,或是舍弃掉……
所以……
只愿,君安好。
只求,茉裳失忆而默默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