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裳,你这几天是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彩晖见茉裳自那日庆将士们归来后便一直无精打采,连做事儿也没那么积极了。开头也没在意,可看了几天后,实在看不下去了,便忍不住问道。
“没事。就是想出宫看看家里的亲人们。”茉裳轻叹了口气,道。
“那就去看看啊。我也好久没出宫了呢,要不我和你一起去吧。”彩晖有些兴奋地道。
“可是……能随便出宫吗?”茉裳怕守宫门的门卫们会不准许。
“能啊,有皇上御赐的出宫牌。谁要是敢拦着你,那可就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
“真的吗?”茉裳显然还不知道,当前皇帝赐她的出宫牌有这么大的用处。
“真的。到时候啊,茉裳姑姑您只要把出宫牌那么一亮,他们要不恭恭敬敬的给你让出条道来,我彩晖这辈子就白在宫里呆那么多年了。”彩晖拍着胸脯自信满满地说道。
“那我们现在就去!”茉裳联系过很多次妗穆,可不知为何迟迟没有消息。她此时实在太想看看云兰现在还好吗。如今文轩失踪的这个消息让她心里已经凉了半截。要是云兰……茉裳可不敢在往下想了。
茉裳和彩晖换了身便装,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宫门口,果真是一亮出那出宫牌,这些门卫都没有阻拦他们二人,二人可谓是畅通无阻啊。
出了皇宫,茉裳和彩晖走到了集市。
集市依旧是茉裳进宫前第一次出门时那般的热闹,可茉裳却没了当初那般兴致,心中只想着能回家看看。
所以这集市就算再热闹,茉裳的步子仍是没有要停下的意思。
茉裳回到了安亲王府,便有些兴奋了起来。她控制不住这样的情绪,还没到门口就喊道:“额娘,阿玛,如儿,妗穆我回来了!”
可待茉裳进了府内以后,把茉裳给吓得愣在了原地。
这里空无一人,乱七八糟的,十分的荒凉。府内连个丫鬟,家丁都没有。甚至门角处还结起了蜘蛛网……乍一看,像是遭了盗,又像是搬了家,然而细看便会觉得是被遗弃的房子。
难道云兰和安亲王、大福晋都失踪了?那家丁和丫鬟们呢?妗穆和陈婉如呢?都失踪了吗?还是说早就搬了家,只是没有来得及告诉她?
“茉裳,别难过。说不定是他们出门了还没有回来?或者……额……”彩晖本想安慰一下茉裳,可这话一说出口就觉得太假了。
茉裳眸光略沉了沉,转而又有微微笑道:“没事。我们回去了吧。”茉裳说完,又看了一眼安亲王府,这才有些失望地同彩晖回了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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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茉裳支开了彩晖,独自一人来到了湖边。
茉裳也不知她为何会到这里来,只是潜意识里她觉得这里能让她心安些。
湖面依旧是水平如镜,清澈得像透明的水晶,一眼即可看到水中鱼儿游动的身影。
可是这样的景,茉裳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脑海中满是与云兰、妗穆、陈婉如、文轩、安亲王在一起时的画面,可是转瞬间,她仿佛又看到了那些叛兵们拿着尖刀把他们一个个给杀死。她想上前去帮忙,可是竟然怎么也走不过去,怎么也触不到他们。她只能眼睁睁看着,直到他们的血,流成了河……
茉裳真得害怕身边的人一个个离她而去。如果这世上她所在意的人,都离她远去,她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呢?
茉裳想着想着,又开始呜咽起来……
忽地,一阵琴声缓缓传进茉裳的耳朵里。那琴声时高时低,时快时缓。时而苍凉豪迈,犹如沙场滚滚;时而空灵如天籁,犹如矗立于苍山之顶,雪花纷飞落;时而杂乱无章,犹如群鸟乱鸣,刺耳难忍。
茉裳被这琴音深深地吸引,心中一震。步子不由自主的顺着琴音走去……
刚一走到那儿,茉裳便愣住了。
多日未见的四阿哥,竟坐在凉亭内一边喝酒,一边奏琴;眼里满是落寞悲伤。
茉裳忍不住叹了口气,鬼使神差般地问道:“有什么烦心事吗?”
四阿哥一愣,回头见是茉裳,便抬手指了指一旁的石凳,示意茉裳坐下。
茉裳点头走过去,先给四阿哥请了安,这才坐了下来。
四阿哥见茉裳坐下后,轻笑着,自沾了一杯壶觞中的酒,说道:“一醉解千愁,不醉终不休。曹操说过,‘何以解忧,唯有杜康’。你要不要也来一杯?”
见他如此,茉裳也一时乱了阵脚,不知如何去安慰眼前的这个人。她自己的心情本就好不到哪里去,又怎会想到什么安慰人的好办法呢?
“不如用‘倾诉石’吧。”茉裳想起四阿哥曾给她说过‘倾诉石’可以消除哀伤之事。
四阿哥听后不由一愣,而后又沾了一口酒,摇头道:“有些事情,用‘倾诉石’也是解决不了的。”
茉裳见到这样的四阿哥心中又一阵莫名的抽痛,正想找几句安慰的话,忽地想起李白的那首名为《宣州谢脁楼饯别校书叔云》中的一句诗,便说道:“‘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消愁愁更愁。’四阿哥,酒喝多了易伤身,还是少喝些吧。”
四阿哥轻笑了一下,转而又拿起酒杯说道:“你的烦心事难道都是和‘倾诉石’说的?”
茉裳一怔,想道,她没遇到四阿哥之前,每次的烦心事都是向文轩说的。有了妗穆和陈婉如以后,也会给他们说说。可是现在他们……
想到这儿,茉裳又开始抑郁起来了。
是啊,她自己也不开心,还怎么去安慰别人?有的时候,‘倾诉石’也并不能消除哀愁啊。
茉裳又叹了口气,抽回了杂乱的心,抿了抿嘴道:“不是。”
四阿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后,晃着杯子,又问道:“那除了‘倾诉石’还有什么解决办法吗?”
茉裳点头道:“有,那就是找个人倾诉一下。因为‘人非木石岂无感’?人都是有情有义的,他们会去做个听众,听完还会去安慰你,让你的心情舒畅些。”
茉裳见四阿哥许久未说话,又接着道:“我先做个示范吧。如果不介意的话,我便将自己的不快说出来。”
茉裳见四阿哥点了头,才缓缓道:“我本不是安亲王的女儿,却因生父母意外身亡,而阴错阳差的到了安亲王府。我在那儿长大,直至知道了自己的身世,选择了进宫,为生父母昭雪。可宫中的生活比自己的想象中的还要复杂,做事处处要小心,身边的朋友也不知可信度多少。平时待你好的人,说不定是利用你以达到自己的目的。这些虽都可以忍着,但近日将士们归来,听闻与自己关系极好的哥哥失踪的消息,我也不知如何是好。”茉裳说完后,心情稍微有了些好转。
四阿哥静静听完后,难以置信道:“你为什么会告诉我这些?就不怕我借此来大做文章?”
茉裳低声道:“因为……因为我相信你不会那样做。”
四阿哥听后一愣,轻笑道:“从来没有人对我说过这样的话。在这宫里,要是能如你一般随心所欲,怕是定会被人逮到把柄,等着死了的时候,都难以瞑目吧。”
茉裳闻言,心中暗叹了一口气。低声问道:“难道在你心里就没有一个可以值得你去信任的人吗?”
比如我。茉裳心中暗自说道。
四阿哥听后,又是一怔。想着:是谁呢?十三弟吗?还是谁?
在沉默了许久后,终是摇了摇头,答道:“没有。”
茉裳听闻,眸子沉了沉。转而又不知为何,茉裳头脑一热,当下便脱口而出道:“那你就试着去信任我吧。”
四阿哥却是挑眉朝着茉裳看了一眼,问道:“为何?”
茉裳沉默了一会儿,缓声说道:“因为我们很少见面,即便是见了,话也是少之甚少,过了今日我们都要回到各自的生活中。所以,我也没必要去以此来对你有什么图谋。”
四阿哥闻言愣了半晌,默默地看着茉裳。明明只见过两次,却觉得早就和她经历过了什么般,很愿意肆无忌惮地向她吐露心声和苦水,将那些他一直以来积压着的晦暗、不堪、隐忍,一一倾倒给她。
于是,他开始回想着今天去给德妃请安,回想着老十四的假孝心……
这种感觉蛊惑着他,叫他不自觉地就说出了深埋在心底的话:“好。我就说与你听。我一生下来,就有人告诉我,我是庶出,就算我再用功,能力再强,也比不上嫡出的荒谬长兄。我本该有的母爱,却因为我知道了她的秘密,而将我拒之千里,把我视如异己,她甚至把所有的爱都投注于我的弟弟身上。她冷漠的对我,将我交由章佳皇贵妃抚养。若不是章佳姨娘暴毙,也许我这辈子都见不到她了。”
“在兄弟中,因为我的不善言语,没有人愿与我交好。在宫里为了自己,我每日里提心吊胆,步步为营,只想着怎么讨父亲欢心,母亲高兴;怎么让自己不再让人瞧不起。可是往往一切都不会如你所愿,只有不断地让你不择手段的竞争,竞争,再竞争;只有不断地看着别人的面色去厚着脸皮活着,呵呵,我累了,真的累了……”
茉裳坐在他身边静静地听着他的声音越变越低,到后来变成了呢喃,直至手中半握着的酒杯里的酒水洒落,晕沉睡了过去。
茉裳走到他侧睡的一边,看见了他眼角处湿润的泪珠,忙取出了手帕替他小心的擦了去。
或许,他的心中也是极苦的吧。只这样一想,茉裳的心中不由得也酸涩难忍。以前只认为他是个十分孤独、寂寞的人,冷言冷语,生怕多说一个字就会抹了他脖子的四阿哥。原来,他不止是她表面上看出的那样,他还要为了自己的地位,隐忍吞声,磕磕绊绊,到最后被弄的伤痕累累了依旧还要故作坚强的活着。
这样的他真的活的好辛苦,好累啊……
茉裳看着睡得极沉的四阿哥,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一双浓眉却是紧紧锁着。即便在睡梦之中,也没有舒展之意。
茉裳看着看着,却似中了邪般,竟伸手轻轻地抚向了他的眉间,试图将紧锁的眉头抚平。
四阿哥不知是觉得痒,还是梦到了些什么。竟抬起了手腕,一把抓住了起身欲走的茉裳,低声喃喃道:“别走,茉裳,别走……”
茉裳听得心头一颤,眼中一涩,已是有泪水顺着脸颊缓缓滑下。
他的梦里,也会有自己么?明明当初还问她有见过他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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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阿哥这一觉,直睡到第二日晌午才醒过来。他发现自己一人睡在凉亭内的大理石案几上,酒水洒落一地,琴侧放在一边,身上还莫名其妙的披了件女子的外衣。他拍着后脑勺思虑了片刻,才恍然记起自己昨夜里喝醉了,与茉裳在一起说了很多话。
四阿哥起身叹了口气,拍了拍身上,走回了雍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