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厢随着前行的路摇摇晃晃,算不上宽敞,沈璃韵鲜少和男子距离这么近,车厢里又只有两人,陌生的男子气息就在身旁,不免有些不自在。
“我说。”黄锦觅突然道。
“怎么?”她一惊。
“呵。”他一双桃花眼里尽是笑意,“现在这样,可演不好这出戏。”
她有些气恼,声音还是故作镇定:“放心,到了什么时候要做什么事,我心里有数。”继而又说道:“倒是你,不要忘了我们的承诺才好。”
“不要小瞧你爹,做戏自然也要做全套,露出马脚让你爹对我产生了怀疑就不好了。”说话间,他突然伸手往她的肩膀方向一捞,像是要来抱她。
沈璃韵身体不由自主地往边上躲过去:“你干嘛?”
他却在离她肩头不足一尺处很快停住了手,平静道:“你看,你我如此生疏,很难不叫人看出端倪,更谈不上两情相悦了!”
闻言,她低下头思忖半响,再抬眼看他,他却是一副心安理得的样子,她不禁心下有些气闷:“你我本就认识时间不长,叫我如何做出这种样子!”
他有一瞬的沉思,忽然温柔地轻声唤道—“璃韵。”
这一生呼唤,仿佛她是他挚爱了许久的人,道不尽的委婉缠绵。
沈璃韵有些有些迷茫,望着他一身白衣静静发呆,越发觉得这男人诡异之极。
只是转瞬的感觉,他马上又恢复了平日里不咸不淡的腔调,说道:“自然是要喊亲昵点,”又靠近她,说道:“你呢?喊声辅然来听听?”
沈璃韵忽然十分后悔自己的决定。
“怎么?后悔了?”他笑问。
她瞪他一眼,心里却讶异——他怎么知道自己心中所想?
“现在后悔还来得及,马车还未进府,你与我还未扯上关系。”黄锦觅平静道。
她轻轻咬了咬嘴唇,看着他摇了摇头。
“呵。”他往车厢边一靠,闭目养神,不再多话。
沈府。
沈府是沈老爷接管沈家之后修建的,一句话概括来,就是——极尽奢华之能事。
两人下车,一看到沈府门口一左一右那两座名家雕刻的石狮子,沈璃韵心里就有说不清的压抑。“哎——”看着正门“沈府”两个大字,沈璃韵忍不住长叹了一声。
黄锦觅挑挑眉毛,不做多话。
沉默的家丁引领两人穿过前庭,一路上青石铺路,假山层叠,间或有几处人工修建的小喷泉,不知名的鱼种恣意在贯穿整个院子的水流内嬉戏。
这样的园林布景,别说整个燕州,就是放眼京城,也是鲜少人家有财力这样铺设的。
两人在家丁引领下行至一处院门外,便有几名丫鬟上前领了沈璃韵回自己的住处。沈璃韵不免回头望了一眼黄锦觅,他微微一笑,那笑容似乎是在叫沈璃韵放心,随即一转身,便跟随家丁朝着花园方向去了。
沈璃韵在沈家住的及其偏僻,庭院非常小,院子里种着一株高大的白杨树紧挨着一栋两层小阁楼,显得整座庭院越发狭小。小楼下层是厨房和丫鬟们住的房间,上层便是沈璃韵的住所。
许久没有回来,再看这屋里的陈设,沈璃韵有恍若隔世的感觉。
当初,父亲是不准她住在这么偏僻的地方的,而她,千求万求,拗的沈老爷的同意。只是为了,能自己最亲近的人——三哥沈璃邪,住的近一点。
还是很小的时候,母亲还在,沈璃韵记得父亲喜欢抱着她在腿上,教他唱一些简单的歌谣。每每她学了几句,父亲便刮着她的鼻子说一句:“小韵真聪明!”那便是沈璃韵童年里关于父亲最温暖的记忆。
再后来,母亲过世,虽然依旧是锦衣玉食的供她生活,找最好的师傅教她习书、写字、抚琴,父亲却很少来看她。大夫人教条严谨,沈璃韵一直害怕,大哥二哥不喜欢和这个小妹妹多做牵绊。就只剩下年纪相近的沈璃邪,有什么有趣的,好吃的,都拿来哄着她,她便越发的和三哥亲近起来。
沈璃邪一直不被父亲喜欢,近两年父亲把塞外若有若无的丝绸生意交给他,他更是不再回家,消息也很少。
一阵秋风从窗畔袭来,虽然临近正午,沈璃韵还是感到一阵凉意。不一会儿,楼下的小丫鬟上来通报,说是午宴设在花园里,等着小姐过去,她才慢慢下了楼。
沈府后花园正中一方池塘边上,沈老爷在池塘修了一座八角凉亭。亭子比周围略高,坐在亭中,整个花园景色尽收眼底。凉亭的对面,还用大理石搭建了一个戏台,远远望去,像是伏在了池塘边上,颇有意境。
沈璃韵顺着鹅卵石小路徐徐走近,才看清,父亲和大夫人、四姨娘、大哥沈璃箫、黄锦觅已经落座席间。近日来都很少见二哥,想必又是云游四海去了。
黄锦觅正在和父亲交谈,脊背挺得很直,嘴角挂着适度的微笑:“晚辈的家乡宜州,离苏州很近,但是和苏州的风土人情又略有不同…”
然后,他略一侧身,恰好看到璃韵过来,随即在嘴边展开一个绚烂的微笑,竟让人觉得比这午日的阳光都还要绚烂几分,温柔声音说道:“璃韵,你来啦。”
沈璃韵不禁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呵呵,璃韵,快来挨着姨娘坐。”四姨娘还是穿的花枝招展,一身暗红色衣裙,头上佩金带玉,随着她的笑声,头上的珠翠叮当乱颤。
惹得对面正襟危坐的大夫人不悦地蹙紧了眉头,指着自己身旁的位置说道:“璃韵,过来”。沈璃韵依言坐好。
沈老爷——沈逸安虽已年近五旬,却依然脊背挺拔,眉眼间看得出年轻时也是一枚俊秀的青年,可惜时光荏苒,双鬓的白发、和微笑时露出的皱纹显示出些许老态,只留目光中透着一些狡黠和锐利。
坐在沈逸安左侧的沈夫人,一身紫色衣裙,发式简单,却打理的一丝不乱,发饰不多,却都是上等玉石金饰,整个人显得雍容华贵,气势不凡。
沈璃箫眉目间和沈逸安有七八分相似,一身墨绿色外衫,一样的剑眉星目,也许是有妻室子女的缘故,与一旁的黄锦觅想比,更显得成熟稳重,身形魁梧,此时也含着一丝笑意静静听着父亲和黄锦觅交谈。
再反观黄锦觅,轻松地应对着父亲和热情的四姨娘,时不时地仰起脸朝她笑笑,那笑容里真是写满了开心和幸福,还透着一股读书人特有的憨厚,看得沈璃韵一愣一愣的,心下腹诽——真会装!
“哎呀,呵呵,锦觅——”四姨娘拖了长音,声音越发地嗲:“我们家璃韵能遇见你,真的很有福气!呵呵……”
她话一出口,沈璃韵立刻预料到大夫人的反应,还不等她拦着,大夫人便不紧不慢地道:“四妹,尝尝厨房才做的点心,多吃少说!前一阵子,大夫不是要你多注意嗓子嘛?”
饶是四姨娘脾气再好,脸上也有些挂不住,只得讪讪地低头连声称是,不敢再多说一句了。
沈璃韵偷偷瞄一眼黄锦觅,他似是毫无察觉,脸上一派淡然,仿佛什么也没有发生过,依旧和父亲谈笑风生。
一顿饭吃的平平静静,沈璃韵看着这几人在饭桌上家长里短,心下也十分奇怪,在大哥鹰一般的眸子下,也不敢有太大动作,只能不停低头夹菜,心里感叹着这顿饭什么时候能吃完。
酒过三巡,沈老爷捋了下不长的胡须,笑道:“难得老夫遇见你这么个有缘人,小韵交给你,老夫很放心。”
“小韵?”黄锦觅略一惊讶,十分惋惜道:“原来璃韵有乳名的,我竟不知道?”
“老爷!”大夫人看看沈璃韵,不满道:“女儿家脸皮薄,多不好意思。”
“是、是”沈老爷毫不在意地笑回到:“是我糊涂了,糊涂了。不过,女儿大了,总有飞走的一天,留不住啊。”
“请伯父放心,晚辈一定会对小韵好的!伯父,我敬您!”黄锦觅一脸正气,随机将杯子里的酒一饮而尽。
“小韵”两个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还是叫沈璃韵十分不自在,想起黄锦觅的嘱咐,也不知该做何样子面对探究的眼光,只得把头埋的更低。
黄锦觅豪迈地把杯子一放——他今晚饮酒不少,已有几分醉态。他又抬手示意丫鬟斟满酒杯,起身朝沈璃箫道:“大哥!锦觅敬你!也请大哥放心,锦觅此生能遇见小韵,别无所求。愿与小韵偕老相伴,至死不渝!”
沈璃箫微微眯着眼,看了黄锦觅一瞬,才起身碰杯到:“今日见贤弟,却是对舍妹一网深情,在下便没什么不放心的,贤弟,大哥敬你!”
所谓宾主尽欢,也不过如此?——默默低头吃饭的沈璃韵心里这样想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