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了屋里。上官夜又想起刚才那可怕的一剑,余悸未了。
“你刚才为什么不保护我?!”他转身直视一直贴身不离的暗卫影。
影俯身,“因为三娘不会杀你。”
“什么!你怎么知道?你不知道我差点被杀了吗?”
“她只是吓吓你。”凤灵回道。
“你!哼!吓的不是你。”
“影你疏忽职守,我该怎么罚你?”
影一言不发,跪下来。
浮城皱着眉,冰冷地说:“你为什么那么肯定冷三娘不会杀了阿夜?江湖的事,你难道能把握?”
“三娘没有杀主人的理由,这不是她的风格。”
“如果有呢?”
“那她就不会说那么多话。”
“你又知道?”上官夜接道。
影跪在地上,不再言语。
“你貌似很了解她?”上官夜眼神一亮,话语中露出危险的气息。
“交过一次手。”
“结果呢?”
影抬起了本该清秀的脸,一条刀疤赫然醒目。
“原来如此。”上官夜了然,“你一定很想报仇,那么……”
“不,我不想报仇。”
“哼……你不想报仇我倒是会噩梦连连。只有除掉这个心头患,日后才能睡个安稳觉。不过,你那么没用。即便要你去,不过还是手下败将,到时候只会变得更丑罢了。”
影依然不语,不理会他的激将法。
上官夜面露不屑。
“那么说来,你是唯一一个见过冷三娘真面目的人?”
“不,我没有见过。见过的人都死了,比如封空。”
凤灵点点头,想来影就是不留名,却不知为何流落在太后手中。
“一流的剑客,胜负往往只在一念间。你能安然逃脱只留下一道疤痕,说明你还是有打败冷三娘的可能的,更何况你会有帮手。”浮城走近一步。
“不,我是她的手下败将。她本该杀了我,而不是留我苟活于世。我……不会再杀她。”影不为所动。
“可你要保护我!你他.妈反了吗?”上官夜恼怒道。
“不,除非我死。”影迅速拔剑,剑锋顶在白皙的颈上。
“她为什么放过你?”凤灵岔过话题。
影放下剑,“因为她后悔杀了封空。”
“为什么?”
影一向缺乏表情的脸上,露出了难色,他似乎为这件事而痛苦。
“这应该是一段很长的故事。不过没有人知道。”他看他们没有放过他的意思,只好接着说道:“封空爱上了她,而她还不懂得爱。”
由于影的语调的感染,众人都有点默然。
用这样劈面的方式杀了一个爱自己的人……凤灵回味着,那该是怎样的感觉?
“你怎么知道那么多?”上官夜皱眉看他。
“因为当一个人总是与你一起被别人提起的时候,那么你就不得不有意无意地关注着那个人。他就成了你生命中的一部分。”影的面色似乎没有悲伤,可是却让人觉得比最寂寞的悲伤更加孤独。
“封空曾求战无空之城,整个江湖无人敢去迎战,”凤灵话语说道一半停下来。
“封空很孤独,他毕生追求求天下第一,最后才明白高处不胜寒。”
“很好,继续说下去。”上官夜托开一张椅子坐下来。
“过去的事情,影不想再提。”
“不,这是命令!”
“一般太过执著的剑手,是难以成为剑神的。封空的长剑应该比不上当时年仅十几岁的少年不留名的快剑。这一战要是打起来的话,封空必败。”浮城下了决断。
“不。封空的剑是最正的剑,所谓的正,是剑与人实力的无可挑剔。世上没有人比他更认真地拿剑。只有他才称得上是真正的剑手。那种对剑的真诚,任何剑手见了都会……”影的面上显出回想的光彩。
“那不留名是怕了封空吗?”上官夜躬身向前。
“那也不是……”影摇摇头。
“那为什么不去一战。对于他们那样的剑手,失去一场强者间对抗不是毕生的一大遗憾吗?”
“确实是遗憾。不过要是让不留名再做一次选择,他还是会选择避而不战,甘居第二。”
“为什么?”
“当时的情况决定的。这个江湖,并不是所有的人都愿意为所谓的剑心和天下第一的剑神使命而赌上一切。”
“我个人倒是比较崇拜不留名,我还是觉得不留名会更甚一筹,更何况他还年轻,而封空再难精进。”浮城坚持己见。
“事实上,答案早在刚才就揭晓了。”
浮城疑惑地看着他。
“不留名败给了冷三娘。而封空原本是胜过三娘的。”
浮城了然,不过依然不太理解。
“剑,归根到底靠的是实力,苦练和深思。其余一切皆是浮云。封空执著于天下第一并不是他的错。”
“为什么剑神会是这样一个年少名誉平平,练武之路稳妥无奇的人?”
影露出少有的了然的表情,“不留名是自幼成名的练剑奇才,年少便名誉天下。比之年轻时功绩平平,每一步都传统谨慎的封空,封空在练武之路上更为艰幸。而封空的父亲更是封空心头上一道永远难平的伤疤。他为剑所付出的,永远都不是常人所能想象到的。剑,就是他全部的生命。有谁能和他争剑神?又有谁有这个资格争!封空成为剑神本就是注定了,没有人可以和他争。”
众人默然,品味着他的话和语气中所传达的意思,想象着那死去的剑神手执长剑在无数个寒暑晨昏苦苦磨练,就这样平凡地走出了一个真正的剑手,一个真正的剑神,最终站在了无空之城的巅峰上。
在临近回味的边缘时刻,凤灵开了口:“封空的父亲,张景深?这确实很有意思。”
“你知道?”上官夜问。
“嗯,一点点。这个张景深,人称翩游龙。是江湖上一个颇有声望但武艺只属二流的剑客。”
“武艺平平,还那么有声望?”
凤灵笑回:“单凭天空城也能明白,少主你也不动动脑子,他不是一个人,他有一个族系。张字只是赐姓,他们爷爷的爷爷的爷爷可是国王,人家的钱势自然很大,加上行侠仗义,出手阔绰,江湖上不管有什么大的武林大会都不会忘了他的。声望,岂不是手到擒来。”
上官夜挑挑眉表示多嘴了。
“不过,这个张景深不像他的祖辈一样以剑为志趣,纯属结交朋友。他是个武痴。终生想发扬空城剑法,梦想有朝一日使之天下无敌。可是,天不成人愿,尽管他为练武耗尽所有心力,最终还是武艺平平,难成气候。最后,张景深终于明白他的武艺根本难达巅峰。可是他难以接受这个真相,最终选择舍弃一切,练破空大法,以为可以天下第一。没想到练到最后一步走火入魔,只好自封于无空之城。成为天空城一桩毁灭性的惨事。一个宗族失去了代代单传的族长,一个孩子失去了他自小要学习的高山。这个被命运给予重望的孩子就是封空。封空从小就知道他的父亲因为想要天下第一而被永远地封在了没有门的无空之城里。他的族人要他好好练剑,而他的母亲却不喜欢他练剑,常常将他的剑偷偷藏起来。封空从小就是在这样的情况下练剑的。”
“原来是这样。”上官夜说了一句,竟带了些叹息的口吻,好像他对这件事情琢磨很久了一般。
浮城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
“这种折磨人的方式,想要没有成就都很难。”凤灵看向依然跪着的影。
“折磨?确实是。我曾到过无空之城,那还是我八九岁的时候。”影叹息的语调,像是想要述说一个他难以忘怀的故事。
“那个时候我还没有剑。师傅学的是刀,他不能给我剑。他坐在隐庐后最后一次跟我说话,他说‘无空之城里有你想要的剑。你要快些去才赶得上。’然后,我就用最快的速度去了。”
众人都被影低沉的述说感染了。
“到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关在无空之城里的那个疯子在拼命嘶喊‘为什么?为什么我付出了一切,还是不能天下第一?老天!你到底还想要我怎么样!?为什么我不行?为什么?为什么!……’
我听了半天,感觉不过是一个走火入魔的失败的武痴罢了。师傅该不会是要他来警戒我吧。就在我飞落下来的一瞬间,我的眼睛里有什么东西闪过。
没错!剑的影子,我所要寻找的剑的影子!
我迫不及待地飞奔向不远处的一处小树林。等我到达后,我才发觉那把剑握在另一个人手中。
在我站定的第一刻,我觉得那把剑是我的。
在我看他练那个俯刺的动作时,我觉得那把剑一定是我的。
在我看他重复那一个简单到不能再简单的动作时,我觉得我没有出手的必要了。
我怀着好奇的孩子般的恶趣味看他练剑,我3岁的时候估计就是像他这样练的。不远处的嘶吼声依然连绵不绝地传来,告诉这片树林,那个疯子有多么痛苦而愚不可及。愚蠢的人,是不是那个他曾经也和这个少年一样这样可笑地练剑。
他似乎很认真,也很卖力地挥动每一个动作,细汗已经从额角流了下来,也没有去擦。我真想教一教他,师傅那些良言只稍拿一两句来点拨一下,他就可以瞬间提升几个档次。
可是,我没有教他。他没有允许我教他,他的神色,他颤抖的手指仿佛都在进行着一种无言的激烈的战斗,一场外人看不到的战斗在这一个简单重复的动作里激烈地进行着,看他的样子,似乎是至死方休。
我怎么能教他?这个想法自然而出乎意料地出现在我的脑海,我很想知道这场无声的战斗的结果。我站在那里,竟比等待我的剑站了更久,不知时间,浑然忘我,这是我见过的最精彩、最惨烈的一场战斗,然而我却不知道他的对手究竟是什么。
那场战斗没有结果就结束了,因为一个中年女人走了过来,她面色和蔼而凄然,美丽而凋落。
‘成儿,你又在练剑!你答应过母亲什么?你难道忘了吗?你为何也要这样伤我的心?’她痛苦地皱眉,使她看上去老了几十岁,仿佛一下子变成了老太婆,泪水从两颊无声留下。
他的剑从手中跌落,他的手指像痉挛般张开着,一猝一猝的。
那个女人快速地走上去拿过那把剑抵在喉间,‘我死了,你还练剑吗?城儿!’“影模仿着当时的情境,众人仿佛都看到了那发生在剑神身上的、难以述说的血泪往事。
”‘母亲!不要啊!’他就这样哭着跪在她的面前。
她的母亲泣不成声,‘你还会练剑吗?这把剑一寸寸割得都是你母亲的心啊,你到底明不明白,明不明白……’
‘孩儿明白……孩儿如何不明白……我,我以后不会再练剑了,不会了……不会了……’他的头无力垂下来,我才发现我盯着他苍白的脸看了那么久。
她的母亲扔掉剑,蹲下来抱住了他。‘城儿,我可怜的城儿,你难道听不见吗?你难道不知道每天夜里你母亲的心是怎样流血的吗?你难道听不见吗……’
‘正是因为听见……母亲,我怎么会听不见?我听了快十年了啊!’他抬起眼,泪水朦胧,他都不曾眨动一下。
‘不!’她爆发出痛心疾首的呼喊,‘我不允许!你要母亲的命吗?’
‘孩儿什么也没有母亲,只有这剑握在手里,这一寸一寸都是孩儿的心。母亲,孩儿的心怎么舍得割母亲的心呢?母亲你告诉我。’
‘不,不是,城儿,你有母亲,你有整个天空城,母亲还会给你娶一个你所爱的女人,你怎么会什么都没有呢?’
‘不是这样的。母亲的心早已被封在了那座城里,天空城是没有天空的。爱情?孩儿宁愿永远也没有。’最后一句话,说得很吃力,他疼惜地看着自己恍如凋花般的母亲又重复了一遍,‘我宁愿没有爱情,永远也不曾有过!’你为什么要那样爱他呢?他心里一定这样怨着他的母亲。“
一直不爱说话的影,一口气说了那么多,而且其中人物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他都说得认真而深刻,似乎多年前一次寻剑的窥视深深地刻在了他的记忆力,印入了他的灵魂一般,使他一个字也忘不了。
封空的痛苦深深地震撼了他,使这骄傲不羁的少年对这剑产生了某种难以言说的情感。封空要成名,他便取名为不留名,江湖有些侠客借此笑言封空,却不知这背后隐藏着当时只是一个孩子的不留名心中怎样的感情。
“不留名,不留名······”他叹息着自己的名字,却不知是为了说给谁听,宽慰谁的心?因他从未真正和他比过剑,也从未在他面前骄傲地说一句:“在下快剑不留名。”
师傅说过:”无空之城里有你想要的剑。你要快些去才赶得上。“所以,我一直很快,却依然赶不上,也永远赶不上了。
快剑不留名确实后悔了,后悔至今。他以为来日方长,来日方长······
所以,不留名与三娘决斗是注定了的,他要杀了她。而这情感已经超越了爱与恨的界限,它是一种名为命与泪的故事。封空永远是那么弱啊他多么惋惜地想着。那样沉重的一把剑,却那样轻飘飘地放下了,并双手献上了自己的生命,从此世上再无封空。这是江湖人的爱情,是剑神封空的爱情。他不留名是多么的不屑,他是该有多么傻!他真想冲上前大声质问他:“为什么那么轻视自己的命!”他不会那样做,他也明白,他所能做的就是像他的名字一样沉默。这是江湖的尽头,严肃而认真的封空,一次放纵的沉醉,美丽、凄婉、悲凉,正如三娘的眼。
“后来,封空不敢练剑,变着花样用刀、用棍之类的练习。”久久沉默不语,陷入回想的影继续道,“族里一位长者再一次给他一把剑,一把加长的剑。对封空说,‘你需要一把剑,一把长剑,足够等待你丢下又拾起。’,‘无空剑法没有剑就不叫无空剑法,那么苦练的意义又是什么呢?你已经没有回头路了,你从小就明白,只有你的母亲不明白而已。用你的剑打倒吧,所有困住你的一切,困住你一切的。’
‘我做不到,我的母亲……’
‘她不会死,她会等待你,没有一个母亲会舍下远游的孩子让他抱憾终生,而她却不舍得离开天空城。’
‘离开这里,你便不是莲城了,你得突破这个城。’
‘不,我永远也走不出了。封与空是我一直以来感受最深的,’
‘封空拿起你的剑吧!’“最后一句话,影说得很深,仿佛当年那个被爱与恨苦苦困住的莲城就在自己的面前,而自己就是那个年老而白发苍苍的老者。
听了这段往事,众人都久久沉默着,所有耀眼声名的背后都是那样的令人唏嘘。
死去的剑神,死去的往事,仍然带着鲜血的热度,通过影之口就这样灼灼地烫伤了这些从未来得及谋面的人。
“除了封空,还有谁有资格称作剑神?”影看向浮城。
浮城默然沉思,他对于封空的印象全然发生了改变。
“从小封空就背负着这样的一份情怀,没有人比他更想知道,为什么父亲不能天下第一?怎样才能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一定很难,很难……
他面临的很可能是成为一个和他父亲一样碌碌无为的平庸的剑客。另一方面,他又怕像父亲一样走火入魔。
于是,他就选择了用最保守的方法,最传统拘谨的套路,进行最刻苦、认真、用心的练习。他练的都是他父亲张景深曾经练过的无空剑法,他也只练无空剑法。这是他的执著,正如他对于剑的认真一般坚定而无可动摇。
最后功夫不负苦心人。封空最终一举成名,发扬光大了无空剑法,解了他父亲的心结。张景深在江湖尚武会于天空城举办的当晚,自绝经脉。
这就是封空成为剑神的理由,一个令人叹息的理由。由此武林中的老前辈对封空心服口服,尚武会得以在天空城举办。相比不留名等人,是不够分量的,而异军突起的冷三娘当时更是残心阁妖孽的代表,遭到江湖的打压。”说完了这一切,影仿佛才想起自己现在身处何地,又是怎样的身份。他神情冷淡下来,面色渐渐恢复苍白,‘这些都是往事了。“
“是的。封空不管怎么厉害,都是失败的,还败在了一个女人手上。”上官夜站起身来,拍拍衣服仿佛要抖落掉什么不好的东西似的。他环视一下众人,颇有点不快地说:“他妈一个死人,有什么好想的。都给我想想怎么为老子报仇吧!”
众人才从封空的迷思中回过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