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见师傅心情不好,所以一个个心情也沉重起来。才儿虽不说话,但略一揣摸,便明白了师傅的心思。他想师傅决不会担心自己的徒弟技不如人,而是担心我们未必能个个入选。他似乎早已料定我们人不会被选取,而为我们所忧郁。若是连我也名落孙山,不知师傅会伤心成什么样子呢。我虽并不怎么看重功名,到底要为师傅尽力一拼,不致让他太过伤心才好。谁知他这么一存心感恩图报,激起了一股莫名的豪气,竟然差点儿把事情弄得不可收拾。这是后话,且按下不表。这一夜各自想着心事,久久不能睡着。到了十六日清早,店家早早地备好饭食。大家赶着用了早饭,一起去教场。他们来得较早,他们昨天所处的位置尚空着,于是便去那处安置下来。这十多人加上二十多马匹,簇簇一大堆,很引人注目。一会儿,将台和看台上的人都到齐了。武生们也都到齐,只是场外围观的人却还不如昨天踊跃。中军粗略地向场上查看了一下,觉得应到的人已经到齐,于是便宣布考试继续进行。前面考过了十余人,便点到了高世才。才儿应声来到将台前,抱拳向将台及两边看台行过了礼,便开始演示起来。他暗暗叮嘱自己,一定要为师傅争气,只能成,不能败。于是打起十二分精神,把内劲提篮满满的。首先演示了一套拳法,每一步都在地上留下了一个深深的脚印。每一抬式都是沉凝行步便如行云流水一般,飞脚则又高又飘又靓。整套拳术以沉凝稳健为主,却又不失飘逸与刚猛。就连那看台上作为考官的武师们也自叹弗如。接着才儿开始演练剑招。这是一套锟铻剑法,招式大开大阖,砍削穿刺相间,使开来如剑似刀,凶猛无伦。才儿平时演练不见神奇,今日注足真力,剑尖射出三尺剑芒,使开来方圆数丈笼罩于剑芒内。那剑芒在阳光照射下,竟然与日争辉,幻化出赤橙红绿青蓝紫各种色彩,煞是好看。围观的人无不称奇。看台上的武师们则大惊失色。这么个英风飒爽的年轻人竟然练成了传闻中的剑气。这可是剑道中的至高境地,他是怎么练成的?他才多大年纪啊。那台上台下,场里场外,像死一般地沉寂,竟然一声喝彩,一点掌声也没有,好像都无动于衷一样。不知是谁终于忍不住拍了几下掌,见并没半个附和,只好停了下来。才儿一套剑招使完,小海已为他牵来马匹送来大刀,才儿接了过来。心想,这马力不够,必难承受得起这一番演练,不如先行射箭再说。于是脱下罩袍,露出里面的箭衣和镖囊来。随手将罩袍掷向他的师弟们。然后走向将台施礼道:“小生马力不足,现在首先演练弓箭和飞镖。”说完旋身跃起,一丈有余,然后轻飘地落到马背上,从鞍鞒上摘下硬弓,拔出劲矢,拍马向靶场驰去。他对小校道:“请军爷将靶移放二百四十步。”军爷以为自己听错了,问道:“小爷,你说多少步?”才儿重复道:“二百四十步。”那两小校将信将疑,抬着靶板放到二百四十步上去。才儿将马加上一鞭,马儿飞驰起来。才儿弯弓搭箭,嗖嗖嗖连珠三箭,成品字形攒射在红心里,均匀分布在三箭的八方。那两小校不知如何报靶,干脆把靶抬到将台前,报道:“箭射二百四十步,三箭均中红心正中。镖打二百四十步,亦中红心。”直到这时,场中才响起雷鸣般的掌声。才儿待报完成绩,才从地上拔起大刀,欠身向四周分别一揖,场上安定下来。才儿使开架式,缓缓使动起来。他这刀乡试时尚未开锋,那刀身也是黑黑的。铁匠说过,并不是不想开锋,只是淬过火后,那刀刃上的钢竟然像金刚一般坚硬,根本开不了锋。要想开锋,只有以后而心地磨,时间长了,也许能订出锋刃来。可这刀别人根本拿他不动,才儿虽然勉强能使,但要一下下去磨,却也非常为难。到二十二岁时,他才能从容地磨起那刀来。他心爱自己的兵器,有空便去磨,先后磨坏了十多块磨刀石,终于把那刀磨得锋利无比,用它刮胡须也不用费事。那刀身两面也磨得雪样白亮,只有那龙纹里磨不着,好在也无需磨到,阳光下那便是两条活生生的青龙,张牙舞扑,欲择人而噬。开始,马力还充沛,行返驱驰,上蹿下跳,左冲右突,倒也御之如意。才儿为爱惜马力,特地把返工放慢,让大家看得一清二楚。慢慢地招式加快,始闻远处沉雷卷地而来,风声渐起,刀环震动,化作疏疏点点的山雨,打在枝叶上,发出一片山响。那风声渐紧,电芒相夺目,雷声激越,雨声大作。渐渐地人与马笼罩在光影之中。终至失去了马形人影,只听得风吼马嘶,雷鸣电闪,寒飙激射,令人心惊胆颤,十余丈外的观众,纷纷向外超避,挤倒了不少妇女和孩童,响起一片哭声。那哭声一起,挤撞之人才定过神来,那演练之人尚在十余丈外呢。师傅眼见得要糟,运起传音入密功夫,在才儿耳边道:“沉住气!稳定情绪!收敛!快!”可师傅的警告仍然晚了。才儿挥刀猛斫时,那马再也支撑不住,仆地倒毙。才儿失去重心,心一慌,那刀顷刻重似千斤,脱手飞出。才儿急用千斤坠,两脚着地,在马上倒地时,他却乘势飞去,一个飞脚踢向刀柄护手处,那力忽然夭矫如龙,破穿飞去。才儿跟进一步,施展绝顶轻功,纵起六七丈高,在那刀的激射之力将尽未尽之时,后发先至,握住了刀柄,接着御气飞行了三丈,施施然降落在将台前,向将台,向看台及围观的观众各施一礼,然后一手持刀,一手挟着马尸,准备回自己的地方去。这时却被中军叫住了它。他回过头来,看见总督大人来到了他身边。总督大人让他放下马尸,和蔼地道:“孩子,你累坏了,还挟着它作甚?”才儿哽咽道:“我的大刀太重,使得开来,原知马儿承受不起,却又不得不全力施为。马儿是给累死的。我得找个地方把它安葬了。”大人道:“这是小事,让别人干去吧。你别伤心,还你一匹好马就是。”接着让中军叫来八九个小校,把马尸抬走,吩咐找个好地方把马儿埋了。乘着这空当,他问才儿道:“刚才那招叫什么?”招式中原无此招,才儿一时窘住,想了想道:“叫金线吊葫芦。”老爷洪声赞道:“好一招金线吊葫芦!”全场立刻轰动起来:“好一招金线吊葫芦。”从此,这一招式名传天下,连京城的康熙万岁爷也听说了。当下老爷从才儿手里去接那大刀。才儿道:“这刀真正很沉。”老爷握住那刀柄,才儿却不敢放开手。老爷道:“放心吧,我也是用刀出身呢。”才儿这才渐渐松开了手。老爷随手耍了个花招,把刀递给才儿道:“亏你使得动这般兵器。有多重?”才儿答道:“原来是一百二十三斤,后来在柄上加了铜箍,现在是一百二十四斤了。”当下老爷让才儿随了他去,到得后台,老爷唤过一位小厮,让去府里把乌龙驹取来。小厮转身去了。老爷让才儿坐在自己身边,问这问那问个不停。台下的考试已经开始,是小海在演示着各种功夫,老爷却没心思去看他,只管和才儿说着话。一会儿,小厮把乌龙驹牵到台下,向老爷招手,老爷见了,连忙接着才儿的手向台下走去。他从小厮手里接过马缰,递到才儿手中。对才儿道:“你的马儿没了。这匹马就送给你吧。它虽然比不得汗血宝马,却也不失为千里良驹。”他抚着马儿的头脸道:“他跟了我七八年,可我现在年纪大了,把它留在身边没什么用处。把它送给你,或许能干一番功业。”他的话显得有些苍凉,同时也含着对才儿无比爱护与热望。才儿听师傅说过,一位真正的战士,他把马看得如同自己的生命。从大人抚摸马儿的神情里,他看得出老人对这马有着太多的情意。于是道:“大人,这是你的爱马,学生怎敢接受?”老爷道:“名马有主。你看它刚到你身边,就知道和你亲近呢。咳,马儿虽好,它能好过人么?能得一后贤,吾愿足矣!世才,送给你的,你就牵去吧。以后好好待它,老夫就放心了。”接着把马缰递到才儿手里,让才儿牵了去。才儿不好再推辞,就接过了缰绳。那马儿对主人不舍,用脸贴着老爷的手亲了又亲,舔了舔,最后才昂首扬蹄,跟着才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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