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花落小桥
依旧是淅淅沥沥的小雨,园中的花朵怕是早已被风雨摧残得只剩下残枝败叶了吧。天空已经泛起了阴沉迷蒙的蓝色,模糊混沌如上古世界,那一团光晕在孕育着什么新的事物,发出神圣的光芒。总会云开见日的......因为有阴影的地方,必定有光,事情无法再混乱下去了,所有的制度正在修复,分崩离析是为了更好的重装。
“水。”躺在窗上的人嘴唇蠕动了几下,才发出简单不清的音节。“等一下。”青澈取了一只陶碗,盛满水,重新坐在床前,男子的嘴唇好像是久违雨水的大地,裂纹纵横,和他的脸一样苍白,没有任何血色。
“你自己喝。”她把水递过去。男子勾起唇角笑了笑,仰头将水喝干,重新重重跌回床上,他的目光看向青澈,似有探寻之意。“你的伤问题不大,可惜你是个凡人,那可够受的。不用挂怀,那儿有张午睡的小榻,我在那里凑合凑合即可。”她问道:“你叫什么名字?”然后将心底的疑问全部塞回去。
男子面目清秀且皮肤白皙,不会是寻常打猎种田的农夫,那被野猪咬伤的事情就算他胡诌了。在清理伤口的时候,青澈发现他的伤是刀剑所致,还有法术留下的痕迹,手上虽有老茧,常年拿兵器也说不定。他的衣服是普通猎户兽皮制成的袍子,那也不能说明什么。莫非是九黎族将士?昨日看到她驾云还诚惶诚恐地跪拜,演戏的本事倒不坏。
“贪。”
“什么?”
“我的名字叫做‘贪’。”男子指着自己道,他虚弱地笑了,笑容好像天边的流云,被风一吹就散了。“贪?好奇怪。”青澈读过诸多书籍,知道贪这个字无论从什么方面解释都不好。
原始社会没有文字出现,那只是个发一声的tan,完全可以理解成滩或摊,青澈没来由地大脑当机就蹦出了‘贪’.
“我的名字叫做......”“罢了罢了,谁不晓得你青澈呢?跑到九黎族去制止大皇子杀人,啧啧啧,四海八荒可是传遍了。”贪大大地打了个呵欠:“青澈姑娘,在下要离开。姑娘要完成什么事情呢?”
“嗳你别走呀,我什么也不要。”贪好像完全忘记了昨天对着祥云下拜的事情,还说要满足她什么要求,笑话。“不行,大丈夫岂言能而无信?但是我必须走。”贪掀开被子,脸上的表情很精彩:“这是谁的衣服!”
青澈托腮望着贪,漾起一抹微笑,她去寻了一套读书人的长衫,蒙着眼睛给他换上,目的就是为了找到贪的真实身份。果然是有些背景的人。
“我一个普通猎户,受了些微不足道的轻伤,姑娘费心了。只是家中尚有妻儿老母,还在盼着我回去......”t贪本已坐起来的身子又跌回去,靠在枕头上喘气。“就你这样么?我告诉你哦,我们有熊氏的士兵在所有的干道上都有盘查。若是你被看做九黎的人又如何是好呢?”小白脸,你继续胡啊。我看你也不像能生儿子的。
“那在下便叨扰姑娘了。”男子沉闷地答道,微微上挑的眼睛中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温柔。青澈觉得和一个男子相对而坐实在有伤风气,便招呼进来侍女:“你们给我听好了,这位先生在青澈郡主这儿养伤的事情谁若是敢走漏半点风声,别怪我不念及咱们姐妹多年的情分。”侍女从未见过青澈如此疾言厉色,吓得吐吐舌头,鱼贯而出。
蓦地,她想起一件事情:“不是说云裳神君要来访么?”“神君说有事,改日来访。”一个面目陌生的侍女匆忙道,神色闪烁地退下。青澈却并未发觉到这些,等她发觉的时候,事态早已不可收拾。
这些日子本没有什么事情。她和贪相安无事,因为青澈从来不信什么男女之事,始终以礼相待、说话客气。贪的伤一日一日好起来,青澈也只当他是猎户,因为贪从不显露出半点功夫和文化,要隐瞒也着实不易。
有一日晚上,青澈望着漫天繁星,贪躺在不远处。她默默地想:“等圣战结束,也不管回不回得去,我要和贪常常在一起玩才是。猎户说不定会打兔子。就算回去也无所谓,大不了去找他的转世。若是我在认识大堂兄之前认识贪就好了……也不知他在部落中为人怎样。”想着想着,贪的脸竟和大堂兄重合在一起,一个冷峻,一个温和,竟不知谁是谁了......
雨后的相思林湿气很重,“郡主和你们说了些什么?”“郡主.......”只听一个粗厚的女声说道。“郡主什么也没有说!奴婢可以作证。”好像有人膝行向前,踏碎了相思林中不少陈年的落叶。“好啊。”逼问的人冷冷道,她双手一番,气流汇集而成的利剑向着那侍女飞去,侍女没有半点功力,“噗——”地一声刺穿血肉的声音,后者重重摔倒在地上,唇角汩汩淌出浓黑的血。
“我再问一遍,郡主和你们说了些什么?”
“郡主在前日下大雨的天气背了一个男人回营帐,男人伤得不轻,今早郡主还跟我们说莫要走漏风声,要不就杀了我们。”沉默良久后,终于有人低声喊道。“不错,我很满意这个答案。来人,将这背叛主子的东西处死,别忘了做得干净些。”审问者拍拍手,立马有几个壮汉不顾侍女的哭叫将她拖到一边。
这一切全部倒影在青澈的眼睛中。那审问者叫做鸑鷟,是轩辕哥哥手下的人。她双膝一软,几乎要跪倒在地,为什么这样不信任她......轩辕哥哥怎么会狠得下心?哥哥不许她去九黎那就不去,为何连救人一命都要处处提防?”“别出声。”一双有力的手将她托起,耳语道。青澈的泪水滚滚落下,烫得背后人的手一缩,她将嘴唇咬出了血,再不吭声。阿裳让她信任大家,可大家都不信任她。
目送着鸑鷟等人走远,青澈含着泪扭过头:“晏龙......是你。对不起我失态了。”她慌忙退开几步。“澈,无妨。你若是想哭,不如大声哭出来。既然选择了做神仙,做这上层的郡主,就必须适应环境。这并非是不信任啊,只是战事在即,若你是统领,会允许一个女郡主收留陌生男子过夜,且最近九黎族长黎默下落不明?”晏龙娓娓道来,如兄长般规劝。
“你怎么会知道?”
“大家都在帮你瞒着姬轩辕呢。”晏龙笑道,揉揉青澈的发顶,叹息道:“你呀!”
“晏龙,去帮我拿些阿裳酿的桂花酒。你陪我喝点。”青澈撩起裙摆在林子里坐下。“喝酒伤身。”晏龙凭空一抓,一小坛桂花酒出现在他手中连同两只酒樽。昨夜未干的雨水从叶子上滑落到青澈发端,她斟了半盏,一饮而尽。酒精在喉咙里流淌,却丝毫感不到桂花酒的醇香,辣得她接连咳嗽,相思林中的气味迷乱了她的眼眸,露水让她的碎发贴在前额,她再也压抑不住心中的情感,大哭起来。
“黎默......你为什么要这样!”青澈哭得喘不过气,大声喊着黎默的名字,她不明白为什么这样牵挂那个一掌打伤自己冷酷无情的男子,根本就不可能。所有美好的记忆全部来自于一个梦,她为什么不肯接受现实。
“澈,你喝醉了。我送你回去。”
“回去什么!跟你讲,我不要见你们这帮子神仙!我要去九黎,九黎!”晏龙不再多言,他本人也略带几分醉意,怕自己也睡过去,忙拉着青澈上了祥云。
“我和你讲啊,我其实不是青澈,啊,你可以说我是青澈,无所谓啦。反正没人在意我的死活是不是?我呀,其实是个学生,才十六七,被云裳这家伙没来由地拉过来,我怎么这么傻!”她晃晃悠悠下了祥云,嘀咕道。
晏龙见她进了营帐,叹了口气,离开了。“姑娘,你怎么了。”贪挣扎着从床上下来,扶住摇摇欲坠的青澈:“喂,黎默,给我吹笛子听!”男子怔了怔,不可置信地打量着她,旋即漾起温和的笑容:“恭敬不如从命。”他拉着青澈到门外,将她安顿在岩石上坐下。
夏季的晚风习习,贪跃上树梢,风将他的长发吹拂如墨色的雪,他早已换上长袍,显得如一树挺拔的寒梅。他从腰间抽出不知何时拿来的玉笛,横在唇边,白皙修长的手指按住笛孔,调匀气息,缓缓吹奏起来。
“青云衣兮白霓裳,举长矢兮射天狼,操余弧兮反沦降,援北斗洗濯桂浆......”青澈借着酒劲,拔下发上的银篦,打着节拍唱道。她发起小孩子心性,又哭又笑,朦胧中记起儿时和父亲玩耍的场景,转眼却物是人非,这身荣华不是她想要的,只要做个普通人平平凡凡地就好......可惜生活不甘让我们平凡。
月半中天,夜渐渐凉了。笛声竟是丝毫未有衰减之像,她侧身躺在冰凉地石块上,望着贪吹笛的模样,觉得分外熟悉,一时山河无恙,岁月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