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进里屋门,就看到炕上围裹着一个孩子,我知道应该是姐姐的孩子。我看到姐姐在炕上坐着,也围裹的严严实实。我冲她一笑,姐姐也扯了一下嘴唇笑了一下,我从中感到了一丝苦涩。为什么姐姐会这样的表情?我放下东西,爬上炕,凑到孩子跟前,一看,我心里一惊,小孩上嘴唇豁豁着,我抬头看看姐姐,姐姐一脸悲伤,看看妈妈,妈妈也一脸忧愁。
“叫什么名字呀,小宝宝。”我摸摸他的手,冲着他笑着说着小孩语,他微微地隐约地笑了。
“叫猛猛,是个小子。”姐姐也随手抚摸着猛猛,恢复了母亲的天性,闪着神圣的光芒。
我俯下身抱了抱,好小呀。
全家也恢复了正常,忙着给我们做饭。
我到外屋洗脸,看到霞姐坐在灶台前烧火,我冲她笑笑,她也冲我笑笑,但不再是她特有的爽朗开怀的笑,有着少许的不自然。
我洗了洗脸,用毛巾擦了擦脸,感到脸上真清爽。
二哥这时陪在霞姐身边,俩人在灶台前挨得近近的轻声絮语着,一股我不久前刚刚有一点点体会的幸福甜蜜的味道,只不过我的已经扼杀在了萌芽状态。
我愣了愣神,抬头看到妈妈站在门口苦笑着摇了摇头,发出一声很轻很轻的叹息。
“妈妈,我考了第一呢。”我上前拽着妈妈的胳膊,进了里屋。
“真的,”妈妈惊喜地看着我。
“当然了,小华也算是斋堂出名了。”爸爸接声到。
“那就好,能考上大学吗?”妈妈问道。
“谁知道呢,那个学校可差了,没几个学习的,反正我知道要好好学。”
“那就行,没准能考上,那儿分低,要是考上就好了,你看看你大哥才中专毕业,现在多好呀,要是大学毕业得多好呀!”妈妈高兴地说。
“我会努力的。”我轻声说道,同时我内心对自己大声地说“我一定要很努力很努力。”
吃过饭,天就黑了,我上炕看猛猛,真好玩,努力裹着嘴吃奶,奶会流出一些。
晚了,别人也都走了,妈妈把屋里煤炉子封上火,就和爸爸去那冰冷的西屋了。我和姐姐今天就睡在这间正屋了,屋里好歹有热乎气,那也越来越冷了,我和姐姐赶紧钻进被窝里聊天。
炕真热!
我说了我这半年的生活,姐姐认真听着,满脸的憧憬。
姐姐结婚前和爷爷也去北京旅游了一趟,我记得她穿着一双小碎蓝花的带带的布鞋回家,让我很是羡慕,我们可是一直穿着“家做得”鞋呢。
妈妈每年冬闲时,就会给家里老的小的做鞋。先把没用的碎布洗干净,天好时把做饭的案板搬出来铺一层碎布,抹一层玉米熬得稀糊糊,再铺一层碎布,再抹一层稀糊糊,一般至少三层布,厚一点就五层,晾干晾透了,揭下来,根据全家人脚的大小裁出大小不等的嘎巴块做鞋底;鞋面一般是黑平布的,好一点是条绒的,有时有过年时做衣服剩下的布头,妈妈就会给我们姐俩做双和我们新衣服配套的鞋面。
冬天晚上夜长,妈妈就和婶子们嫂子们在炕上纳鞋底做鞋。用粗粗的有非常尖的头的锥子钻过裁好的鞋底;用一根很粗的针,带着很粗的线穿过鞋底,换鞋底这面,再钻,再穿,不时得勒勒线绳,好绷紧鞋底,不松垮,一行行,上鞋面时就是把鞋面用针线带下去,尺着鞋底,绕一圈,周而复始焉。
妈妈和婶子们嫂子们手里活不闲着,东家长李家短的就聊开了,有些少儿不宜的话题,诸如她们能够在夜深人静的时候听出外面自己男人回家的脚步声等等时,有的就羞涩笑了,有的就嘎嘎地笑着,只要有一人注意到我在听,就全都说别说了别说了,我只是低头笑而不语,装作认真看书写字。村里的各种“新闻”,各种“历史”,各种“八卦”,各种“风言风语”断断续续地传进我的耳朵记在了我的心底。
有多少次,我们老的小的全都进入了梦乡,妈妈还和一个两个婶子在劳作,有时深夜我醒了,朦胧中看到她们的身影映照在窗户上就像美丽的一幅画,我朦胧中又睡着了。后来我大了,搬出妈妈的炕,就更不知道妈妈辛苦到啥时了。只是这两年妈妈才没那么辛苦,我们也大了,不那么费鞋了,我们也有一双两双球鞋了,冬闲时也能和爸爸团聚些日子。
我小的时候,根本就不知道妈妈几点睡觉,也不知道妈妈几点醒来,反正我早晨一醒来,妈妈就已经熬好了粥,做好了饭;晚上我睡觉时,妈妈基本上还干着杂七杂八的活。
“哇,哇”嘹亮的哭声响了起来,猛猛使劲地哭着。
“呀呀,别哭了,吃奶了。”姐姐赶紧转过身去哄猛猛。猛猛叼起**使劲——哈哈,使出吃奶的劲,嘬着发出“哼哼”满意的声响。
“还能治吗?”我犹犹豫豫地低声喃道。
“大夫说,得大大,到一生日后才行。”姐姐背对着我低语道。
“那就行。”我赶忙说道。
“哎,就是缝上也看得出来,那儿以后不会长胡子。”姐姐低声啜涕。
“小华,你知道吗?我特别后悔我感觉对不起孩子!”姐姐急转身,盯着我对我急促的说。
“姐姐,你别多想了,谁愿意这样呀?又不是你故意的。”我急忙安慰她。
“你知道吗?从大夫嘴里听到——大人怀孕期间心情不好也是导致小孩豁嘴的原因之一,我就后悔死了,我干嘛这样对他呀!我一辈子都对不起他。”姐姐低声哭了起来。
我赶忙上前搂了搂她,拍拍她的背,拿起猛猛小褥子上的纸,给她擦了擦眼泪。
“别哭了,别哭了,别让西屋的爸爸妈妈听见该着急了。”我低低地劝到。
“会好的,到时治好就行了。”
“你看猛猛看你呢,一看猛猛虎头虎脑的,长大了肯定精神。”
。。。。
我一句一句地劝着姐姐,姐姐自己也慢慢地平静下来。
“小华,你不知道,我都哭了多少回了,你们走了后,我的心情一直不好,想到你们都要走了,去了北京,我以后就没了娘家了,我有时怨爸爸为什么不把我也带去呀!”姐姐抱怨道。
“你都结婚了呀!”
“是呀,我也这么开解自己,一会又怨他为什么不早办出去呀?应该能行的,不是一直吵吵着转户口吗,为什么偏偏我结了婚怀了孕才办出去呀!你二哥也过了岁数了,怎么就行了呢?我就想不明白了,晚上成宿的睡不着觉,你姐夫也不管我,我就更来气了,我可怎好呀?”姐姐恍惚地低语着。
“好了好了,多想想猛猛吧,他可指着你呀!”我安抚着姐姐。
姐姐回头看看猛猛,猛猛可能正做美梦,咧着嘴笑呢。
“是呀是呀,看到他我心就软了,再怎么样,也是我的孩子呀,就是觉得挺对不起他的,别到时再娶不上媳妇!”
“会好的,车到山前必有路,你也别多想了。”
“哎,医院看到比咱惨的,厉害的多的是!猛猛只是嘴唇豁着,有的小孩连上膛都豁着,吃奶都吃不了,大夫说猛猛这算轻的,手术不大。”姐姐也开解自己。
“你看,就别着急了,到岁数了治了就没事了。”我也开解她。
姐姐心情慢慢地放松下来,还好笑地对我说:“你说赶得巧不巧,正赶上今年大队分红,猛猛12月30号生的,正是截至日期的最后一天,每人一千块钱呢,我们一家三口领了三千块呢!”
“真的,那你们村够富的,咱爸爸一个月才挣二百多块钱呀,还是机关里靠前的呢。”
“嗯,村里还行吧,主要是采油三厂搬迁占地。”
“不是说开始还联系咱们村了吗,狮子大开口,没成。”
“谁知道呀,他们就建在我们村边靠马路,基本建好了。就像一个小城市,可大了,有小区,商店,生活娱乐的应有尽有。”姐姐高兴地说。
“那还不好,本身你们村就富,这下更了不得了。”我也替姐姐高兴。
“还行吧,比咱村强,村里小伙说媳妇也特别好说呢。”姐姐自豪地说道。
“那你还担心猛猛说不上媳妇,把日子过好了,比什么都强。”
“还行吧,你姐夫搞水暖,挣得还行,过日子也行,不抽烟,不喝酒,不玩牌,也不乱搞,也从不欺负人。”姐姐连声说道。
“那就不错了,你看看咱们周围这些男的,知足吧。”
“哎,就是老不知道心里怎么想的,他也从不主动了解我,安慰我。”姐姐不甘心地说。
“姐夫是不爱说,我觉得他心里有数,你也主动点,也别老不理他。”
“是呀,我心情一不好,就不想说话,更不想跟他说话。”
“你看,吓的姐夫都不敢理你了,有猛猛了,当娘了,可得注意了。”
我们姐俩絮叨着絮叨着,不知不觉中睡着了。
第二天,姐夫找了辆车把姐姐母子俩接回家过年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