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睁开眼,就认出了那张干枯的面庞。许久未见,痩了,苍白了,没有以前那股傲劲了,甚至都有点老了,有了黑眼圈,皱纹也一拢一拢的。变了,变了,有点不认得了。清河木楞的盯着那张脸,好半天都没有说话。有些吃惊,又有点小小的满足。
“饿了吧。”他说着,颤颤巍巍的打开饭盒,白花花的稀饭夹杂着蔬菜的清香,散发着饥渴的味道,舀了一勺,感觉饭菜有点冷了,变直起身子,撑着拐杖,一颤一晃的朝盥洗室走去。
在看到甜馨的那一瞬间,张赫的心也尘埃落定了,因为那代表着某种特殊的情感和依赖。
为什么要哭泣呢,是不是见到了那个人,心中有一种无法抑制的悲哀。是的,是这样的,他,过的不好,一点也不好。不然,怎么模样会有那么大的变化。可,再见面了,又能如何呢,只是凭空增添些烦恼而已,不是吗?她木楞的擦干眼泪,还没起身,张赫就回来了,样子很可怜,似乎,似乎,反正是一种说不出的心酸与不幸。
“饭也不知道合不和你胃口。”张赫说着,走到柜子旁,拿起一支汤勺,舀了一勺,吁吁的吹了吹,颤抖抖的递到她嘴边,“来,吃点吧。”不是要求,是祈求,是一种饱含深情的告白。
嘴巴干涩,已经品尝不出任何味道了。以前都是她,瞻前马后的围着他,如今颠倒了过来,有点别扭和奇怪。
“我妈已经带……带甜甜回家了。”张赫嗫喏着,“你……我的意思是,等你好了,就给你送过来,我……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你曾照顾过我,而我,一直未曾好好谢谢你,我……我知道,你不想见到我,而我,也……你先好好养病,我晚上再过来,还有,我的电话一直没换,如果,如果有需要的地方,给我打电话。”
能说什么呢,对这一切感恩戴德吗?自从第二次走出那个家门,她的心就再也回不去了。当然,曾经也有所期待,有所奢望。但终究烟花亦冷,柳絮亦荒。
“那个……”
清河的话还没说完,一个约莫50岁的男人风尘仆仆的赶来了,一进门,就责备了起来,“身体不好,就不要硬撑着,怎么样,哪里还不舒服?”一边问着,一边摸她的脑袋,眼眸之中全是关爱,语气中略显亲密。
“我没事。”清河咧起嘴巴,似乎在笑,“大老远的,你怎么来了?”她的口气很轻松,也有些调皮,似乎还带着一点撒娇的口吻。
有点陌生了,有点遥远了,有点难受了。不,不是,有点,是很,是非常。心里长了一块磐石,无法融化与退化,反而越来越沉重,越来越压抑。可能,这就是清河的另一面,她其实,就是个傻瓜,有时也渴望某种关怀与注目。那是天性,那也是本能的需求。可是,在一起那么久了。他从未敞开胸怀,认认真真的看过她,了解她。喜欢什么颜色,最爱吃的饭菜,家里的大人,还有那个一直未出现的男子,为什么要独自担负,为什么。有很多的为什么,曾经有很多的时间来追溯,但他没有,一直没有,而是粗劣的翻过去了,粗糙的过滤了一道,留下一盘子的苦涩、懊恼和遗憾。如今,他想这样,却没有机会了。这样低迷着,泪水就挡住了视线。污尘的天,灰色的树,混乱的鸟叫声。
一个用力的撕扯,一声尖锐的刹车声,反应过来时,他已紧贴着清河的衣衫,站在马路侧面懵懵发呆。
“小心点,别再受伤了,那样会很疼的。”她说着,招了招手,车子来了。
一路上,静默着,谁都没有说话。跟他在一起,清河就像变了个人,有点内向,有点,很遥远的感觉。尽管,她就在身边。
到了,停了,下了,犹豫了,静止了。还是老地方,还是熟悉的小窝。
“上去吧。”张赫说。
“不了。”清河咬着牙,倔强的回答到。
张赫有些力不从心,幽怨的盯着她,“非得这样吗?”
“我伤了大家的心,你明白的,对吧,所以还是不见面的好。”
“我也伤了你的心,不是吗?”
“不是的,你想多了。”
“那难道,你害怕我这个废人再次伤害你吗?”张赫自嘲着,扔掉拐杖,一瘸一拐的转身离去。
再也回不去了,回不去了。
梦里,有很多次,都看到过这样的影子,一次次的湿润她的眼眶。为什么要牵挂,为什么要把那个人装进心里,默默的,独自承受着寂寞的煎熬,为什么要哭,为什么不敢面对?难道仅仅是因为那不堪的过往,还是畸形生活压制出的懦弱与害怕。不知道,但是她很明白,不平很的跷跷板,一直将她推至在最低端,总是要仰望,注目着别处的生活。对张赫是这样,对那个大自己20岁的王康也是这样,甚至是对青山也是这样。不平衡的自卑、抑郁还有不堪重负的现实,吸干了她骨子里最为清澈的干净直爽和坦然。学会了掩饰,学会了佯装,学会了武装脆弱和不甘心的放弃。她也许会成家,但那个人,绝不是这个人。可能,为了生活和亲人,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随便找个对自己感兴趣的,不管30也好,40也罢,50也了,只要,能接受所有的一切。她都会笑着答应,但笑着笑着,却哭了,哭了。
“清河。”是张母在唤她,“来了,怎么不上去坐一会,你还在生我的气吗?”
清河连忙摇头,擦干眼泪。
“那上去坐一会吧。”张母说着,握起她的手,“你的手,你的手,怎么回事?”
清河赶忙抽开,往后一躲,将手藏了起来。
右手的小拇指残缺了半截,10指连心,发生意外的那一瞬间,什么就都成黑色了。那原本只是,一个很简单很简单的,只是要重复多次的一个小动作。对,她们又搬家了,大锅小灶的收拾了两大包,举目无措的站在大千世界中,无处安身。对于他们来说,居住条件好不好,已经无关紧要了,关键是,只要遮风挡雨,只要能这样就可以了。
破旧的小平房,灰尘云集,包含水电费,300块,已经是格外开恩了。郊区,工业园区,周围全都是数一数二的工厂。有做机械的,有搞物流的,也有做食品的。对,食品厂,一线操作工人,只要将分类好的肉放进搅拌机器,就可以了。对,火腿馅,包子馅,饺子馅。朝八晚八,一个月休息两天,月薪2000,还有全勤奖,乱七八糟的算下来,差不多3000了,对于这样的家庭,已经是很丰盛的回报了,外加青山跑起了运输,还有念念,虽然在一家甜品店做小徒,但每个月下来,都还能余点。剩下的,就是甜馨,已经三岁的她,不能再捆绑在家里,她需要出去,需要跟其他的小孩交流,贪玩。但因交通不便,读幼儿园的事,一直没有落实下来,急在心头,做事的时候走神了,缓过神来时,那根血淋淋的手指头已经进了搅拌机。
“进来吧。”张母说着,附身拿拖鞋。
一切都没有变,只是时光变了,一点点的,苍黄了,老练了,有了岁月的痕迹。
“来,吃点水果。”张母说着,将削好的苹果递给她,“你,过的好吗,成家了吗?”
清河不由的皱着眉,唅在嘴里的苹果顿时有点苦涩。
“吃了晚饭再走吧,孩子。”张母说着,已经起身,“我去买点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