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豆腐张的趣事
第二天，洪州，晨曦初上，百姓大多还在睡梦中，在甜甜的睡梦中。在这深冬里，早起实在是一种最没必要的事，因为早起后，也只能老老实实地呆在家里，除此外无处可以安身，还不如赖在床上，做些个或华美、或幸福，或躁动、或安静的好梦。等到太阳从窗子缝里钻进来，暖暖地晒在身上，再懒了懒地床，稍事洗漱，去街头巷尾的摊点，舀一碗片儿汤，来几个炊饼，美美地吃上几口，这一天才算真正开始了。当然，这是稍微富裕点的人家，穷点的，就在家里熬点稀饭，或是煮点面汤，早餐、中饭一块儿吃了。这儿毕竟是城市，而不是城外的乡下，多了几份闲淡。即便是乡下，大冬天也得歇着啊，这叫“歇冬”，也叫“猫冬”，也就是说，整个冬日都得像猫儿一样趴在窝里。更何况，战乱已经平息了，百姓也不用像前些日子提心吊胆地担心叛军攻进城来，这日子啊，就更加闲适起来了。
可今天不行。今天一大早，晨曦才露个脸，四下里就一下子着急了起来，先是人，再是人的脚步，再是人的嗓子，再是连人带脚步带嗓子的。这不，豆腐张刚起床，正在院子里收拾停当，准备挑着担子出去卖豆腐时，院门就被砸得山响：“快开门，快开门，快点，再不开门就砸了。”
“谁呀，这是谁呀，这么早就吃炮子啦，门都快被敲破了，快别是敲了。”豆腐张的婆姨还在屋里猫着呢，一听这砸门声，心痛得骂开了。
豆腐张赶忙向前跑几步，将院门打开，一群侦缉就随之涌了进来，全都腰跨柳叶刀，身穿镶有红色边线条的黑色皂衣，脚穿千层底的布鞋。领头的那位是一捕头，姓熊，别看他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可叫嚷声却震得天响：“昨天我们这出命案了，三位将军死于非命，官家怀疑有匪人混进了城，你们知道么？如果知道了一定要报告，否则全家人一律下狱查办。哦对了，你现在这屋里是不是藏着这帮匪人啊，否则怎么这半天才开门呢，兄弟们，跟我进去好好搜搜。”
“差大哥，差大哥，这可使不得，这可使不得，我家懒婆姨还在屋里呢，女人家，懒，还没穿上衣服呢，你们等等片刻，再等等片刻。”豆腐张赶紧拦在了前面。
“走开，要是放走了匪人，你吃罪得起么？这会儿制置使大人都急得晕过去了，谁还有闲心管你婆姨穿没穿衣服，一糟老太婆子，值当藏着躲着吗？”熊捕头将豆腐张一把推开，带人冲了进里屋。一阵乒乒乓乓的响声过后，这些侦缉又前后跟着出来了，没什么收获，便往隔壁邻居家去了，只留下豆腐张的婆姨在里屋的哭骂声、哭泣声，不绝于耳。唉，这屋里的那些坛坛罐罐遭秧了，甭看不值什么钱，可要置办这些家当，非多卖好几天豆腐不可。
豆腐张唉着气，挑着担子上街了，如往常一样，穿东街走西巷地卖他的豆腐。可今天，街上的人都有些异样，大家或行色匆匆，或凑在一块儿暗自嘀嘀咕咕，神情里全是那种觉得不可思议的样子。侦缉与军人，也比往日多了许多，在街上一队一队地走过，查验着行人，翻看着行头，一有不对，就立即抓捕下狱，严刑烤打。
打听了半天，豆腐张才总算明白了一些头绪。原来，昨天晚上，制置使秦裴将军与众将领在滕王阁边举办庆功盛宴，这盛宴行将结束的时候，不料有三位将领先后离奇地死了，秦老将军一听汇报，悲痛欲绝，都已卧床不起了。满城的侦缉能不急么？
这三位将领，死得真是窝囊。其中一位姓陈，去茅房小解，不知怎地竟然倒在便坑里溺亡了，早上捞起来时，一身的臭大粪，脸上爬满了蛆。一位姓范的，被人发现死在滕王阁最底下的一级台阶上，全身的骨头都已经碎了，脸也完全变了形，或许是喝了酒后想登滕王阁，一不小心踩空摔落下来了。还有一位姓朱的，其死状就更是不可思议，他竟然第二天一大早被人发现死在了滕王阁附近的赣江码头上。据说死时身子趴在码头的条石上，只头浸在水里，一直浸在水里。有人猜测，他可能是喝多了酒，想清醒清醒，便来到离中军大帐只几步远的江边，趴在码头条石上用江水擦脸，突然就一动不动，死了。
中午回家后，豆腐张是把这当作笑话，当作趣闻说与婆姨听的。婆姨也觉得这实在是不可思议。“当然是不可思议啊，洪州府的老爷已经断定他们三位绝不是死于意外。听说，是叛将头领李准的手下，冒死潜入洪州城里来暗杀那些平叛特别狠的将领，为他们的带头大哥报仇来的。唉，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三位将领可真是可惜了啊。”豆腐张感叹的说。
过了几天，洪州城里发了布告，说是已经抓住了杀害那三位将军的凶手，正是叛将李准的手下，他们在李准被擒拿后，先后化装进了洪州城，想来劫狱救自己的大哥，可不料李准已被连夜送去了扬州，估计再怎么追赶也是追不上了，一时恼怒，就将满腔的怨气撒在了这三位将领身上，谁叫他们跟叛军作战时总是冲锋陷阵在最前面呢。布告说，他们已供认不讳，具签字画押了。
行刑的那天，豆腐张跟许多好热闹的百姓一样，特意绕道去了刑场，熊捕头也在，如平日里一样凶，在帮着维持着刑场的秩序。豆腐张一眼就看见那刑台上一溜地跪着一排身着囚服、头戴面罩的凶徒，估计嘴巴也是被堵上了，否则为何只见他们在拼命地挣扎，可却没听他们叫喊一句？也是，这样的凶徒，将这世道混乱成这个样子，临死了就还真不能对他们客气。按豆腐张的想法，还得先将他们的手脚全打折了才好，将他们的舌头拔出来才好。待行刑的令牌一扔下，刽子手们手起刀落，十多颗头颅一齐齐地滚落了下来，如满地滚满了西瓜，血水飞出去了老远。豆腐张仔细一看，全是黑的。
与此同时，三骑精壮的人马悄然奔出了洪州城，正是严可求、强生与大黑他们。原来，这一切都是严可求的杰作，当然，强生与大黑也功不可没，他们一个出点子，两个使力气，将这事做得天衣无缝，又合情合理。如今，知道这一切的，洪州城里只有秦裴了。而担当这一切痛苦的，也只是秦裴了。
那晚，庆功盛宴举办得正热闹的时候，严可求、强生与大黑在秦裴的帮助下，化装成了中军亲兵，正埋伏在中军大帐周围，伺机行动。也算天助人愿，就在大家都喝得差不多的时候，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他们竟然先后孤身一人或上茅房，或登高楼，或在江边洗把脸，这给了严可求、强生与大黑他们绝好的出手机会。不过，即便他们没有落单，也有得是机会神不知鬼不觉得除掉他们，严可求是谁啊？那可是一等一的机智之人，心里有得是千条计策、万条谋划的。
打马狂奔了好一会儿，严可求勒马回望。
洪州，在落日的映照下，模糊着，清晰着。
豆腐张，正走在了回家的路上，等会儿又有趣闻说与婆姨听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