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幸福的微笑
扬州大狱，守卫森严。几缕残阳从窗缝里挤了进来，照在烂稻草上，照在一堆又一难破旧的衣服上，照在蓬头垢面的犯人身上，将这里浓浓的霉味挑逗了起来，又无声无息地被无边的黑暗吞噬，好似从来就没有泛起过一丝涟漪，没有引发起一丝声响一样。这简直就是一副巨大的棺材，或是说是一片了无生机的荒原。
徐知诰和陈虎就关在了这里。只是，他们稍好一些，没有和那些个邋遢的犯人关在一起，而是享受了双人间的待遇。陈虎一进来，就“呜呜”地哭个不停，他感到委屈，更感到愤怒。分明是那龟儿子王不二私放越军入的城，现在倒反咬一口，说是自己协助徐副将与他身父里应外合将湖州献给了越军，那什么破王爷还就信了这龟儿子的话，这世道还有没有天理啊。越想越觉得憋屈，忍不住就“呜呜”地哭了起来。
徐知诰眼见得眼前这位无辜的士兵遭受到自己牵连，极有可能性命难保，心里很不是滋味，觉得对不起他，如果没有自己硬要带着他在身边，好备人咨询，他或许早就开始新的生活。可徐知诰又不知道该怎样安慰人，就索性沉默了。唉，外面怎么样了？义父还好吧？在所有的人里，除了那位多年不见的亲身父亲，徐知诰最信任的就是义父徐温了，他从小就把自己当亲儿子看，有时甚至比对大哥、三弟他们还贴心。此时，义父肯定会有所行动了，他天生就不是等着挨别人宰的人，一定会有所行动去抢占先机。
大黑与强生还好吗？他们打小就缺少教养，在义父家里肯定呆不习惯吧，义父家是豪门大宅，规矩多、讲究多、礼数多，如果要他们紧着性子说话、办事，非憋死不可。也只有自己，才能在湖州城里，由着他们大大咧咧地在家里喝酒、睡觉，胡闹一通。因为自己和他们是兄弟，是生死之交。但愿义父念及他们行伍出身的份上，处处体谅他们才是。唉，书伦哪里去了呢？他到底是生还是死啊，怎么一点消息都没有？现在自己心里，最放心不下的就是书伦他了。
说实话，这回自己固然有些气愤，有些委屈，天大的冤屈竟然落在了自己身上，可心里其实更高兴，因为知道父亲还活着的消息。父亲他老人家不仅还活着，而且活得挺好；不仅活得挺好，而且成为了越国的重要将领，这是做梦也没想到啊。同时，心里也有些遗憾，当时自己在越国报丧，如果不那么急地返回湖州，只要多呆上一两天，不，或者就是半天，就一定可以见着父亲。他或许不大认得自己了，可自己是一定认得他的。陈虎正小声地哭着，猛地一抬眼，突然发现徐副将虽然闭着眼，可脸上竟然洋溢着幸福的微笑。
大狱的门缓缓地被打开了，大团大团的阳光一下子涌了进来，让这死水一样的世界一下子暗流涌动了起来，待看清了来人，发现竟然是位美丽的女人时，整座大狱都骚动了起来，所有的目光都聚集成了一束强光，照在进来的这位美丽女人身上。更有淫邪的，好似恨不得用目光将她全身扒个精光似的。有人在**着，有人心猿意马，有人魂儿都丢了。只有还在闭着眼睛微笑的徐知诰，仿佛置身事外，完全没有受这种气氛的影响。
进来的这位美女，着身着淡绿色的繁花宫装，外面披着一层白色斜纹薄纱，宽大的衣摆上锈着紫色的花纹，三千青丝儿简单地挽了一下，盘在头上，其余垂在颈边，额前垂着一枚小小的红色宝石，点缀的恰到好处。头上插着镂空飞凤金步摇，随着莲步轻移，发出一阵叮咚的响声，衬得别有一番风情美丽可人之姿。那瓜子型的白嫩如玉的脸蛋上，没有一丝瑕疵，颊间微微泛起一对梨涡，淡抹胭脂，使两腮润色得象刚开放的一朵莲花，白中透红。尤其惹人怜爱的，是她眉羽间的那颗痣，左顾右盼，仿佛也会说话似的。
她进来后，眼光流转，显然在找什么人，可一眼望去，黑压压的全是身着囚衣的囚犯，看样子都在里面呆了好多年了，都不是自己要找的目标。对了，有一间狱舍里，一位英俊的年轻人坐在地上，身子靠着墙，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会是他么？狱舍没有跟进来，自己不好确定。正在着急时，这位年轻人睁开了眼睛，打量起了这位美丽的不速之客。突然，他轻轻地叫唤起来：“阿志，是阿志么？我是你彭奴哥。”原来，徐知诰认出了那颗可爱的痣。
阿志扑了上去，双手紧紧抓住监狱里粗大的栅栏，惊喜地问道：“你真是彭奴哥？真是彭奴哥么？我们找你找得好苦啊。”
徐知诰腾地站了起来，也冲到栅栏边，一把抓住了阿志的手：“我也是，我也在找你，虽然我知道，你就在那高墙大院内，可我们要进去却比登天还难。我有时就在大门外傻傻地等，盼着你会出来，可每次都扑了个空。”
“你，现在还好么？没有挨狱卒的欺负吧？让我好好看看。”阿志怜爱地望着眼前这个男人，急切地问道。
“没有，或许他们知道我是徐温徐老将军的义子吧，对我还挺客气的，不敢怎样。”
“你知道么？我们小姐听说你被下了大狱，急得不行，第一次丢下尊严去求王爷，让他放了你，可是王爷不肯，还因一语不合，发了脾气，对小姐大为不敬。”虽然羽裳已是贵为王妃，可阿志依然跟以前一样，还是叫她小姐，一来习惯了，不想改口；二来叫小姐，凭空生了些亲近感，感觉贴心多了。
“羽裳，不，王妃她还好吗？”说及羽裳，徐知诰心里一阵慌乱。
“嗯，挺好的，就是不开心，整日里发呆，一日复一日，一年复一年。”
“见到王妃，跟她说我挺好的，让她不用担心，更不用因我的事去惹王爷生气。”
“你放心吧，我们都在想办法救你，我们都知道你是无辜的。”
“谢谢你们的信任，可是，如果太难就算了，这也算天意吧。不过，总算让我临死前知道了亲身父亲的消息，我还是挺知足的。”
“你可千万别自暴自弃，小姐将这里都打点好了，狱卒们不会为难你的，你就在这里面安心养着，我们一定会救你出来。”
“阿志，你在外面还得帮我一事。”
“什么事？你说。”
“帮我找找书伦，湖州一战之后，他就失了消息，至今生死不知。”
“啊，你找到了书伦？”
“不光是他，强生与大黑都找着了，不出意外，他们俩此时应该就是我义父的府里。”
“真是太好了，小安呢？你有没有他的消息？”
“唉，没有，只有他下落不明。”
想起小安，想起生死不明的书伦，他们不由得沉默了。
“我得走了，是小姐让我悄悄来的，本来她也想来，可碍于身份，不方便，所以多方通融，才让我来替她看看你，不过也不能在这呆太久，若是让王爷知道了，可不得了。”
“你去吧，我没事，让王妃，不，让羽裳快乐点。”
听到徐知诰的这翻叮嘱，阿志心里微微一酸，又瞬间释怀。
阿志离开了，她的身影已完全消失，徐知诰脸上又涌上了幸福的微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