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向扬州进发
宣州观察使府第，十余根硕大的蜡烛齐齐地点燃，整座府第灯火通明。大厅里，杨渥正在饮酒，一个人饮酒。身后，一排乐手正在吹弹《高山流水》，不休不歇。
在古代，席间奏乐是很流行的。早在周朝，君王进食时，就以音乐助兴，宴席完后，还要在乐声中将剩下的食物送回厨房。《周礼·天官》中，曾有“以乐侑食，膳夫受祭，品尝食，王乃食，率食，以乐彻于造”的生动记述。唐时，玄宗与后妃经常在兴庆宫内的龙池，举行宴会招待诸王，席间乐声欢奏。为此，诗人李商隐写道：龙池赐酒敞云屏，羯鼓声高众乐停。唐时宫廷最有名的歌舞节目为《霓裳羽衣曲》，据说该曲由唐玄宗所作，而舞姿则以杨贵妃为最。大诗人白居易说他在元和年间侍候宪宗时，曾经参加昭阳殿里的宴会，非常喜爱这个舞蹈，其诗曰：我昔元和侍宪皇，曾陪内宴宴昭阳。千歌百舞不可数，就是最爱霓裳舞。有唐一代，经济高度繁荣、国力空前强大，就是一部盛世华章。这样的盛世华章里，又怎么少得了音乐呢？
宫庭有所好，民间有所效。因此，只要有些身份和地位的人，席间奏乐也就不奇怪了。可奇怪的是，杨渥这位年方二十的小王爷，每次饮酒时，都是自斟自饮，席间再无他人。他喜欢一个人饮酒，一杯又一杯，直到醉倒方休。可是，身后却得坐许多乐手吹弹乐器，而且只能吹弹《高山流水》，日日如此，月月如此，年年如此。因为他常感叹，自己就是那个钟子期，可谁又是自己生命中的伯乐呢？这世上，看不起自己的人很多，吴王府里有，将领之中有，唉，怪只怪自己没有遇上伯乐，少了一番大作为。
此时，杨渥消瘦、白皙的手指上，正握着一只白玉酒杯，酒杯里，几滴残酒浅浅地铺在了杯底，散发着淡淡的酒香。这只白玉酒杯，是宣州首富史定元送的，只为要自己帮着为他儿子谋个一官半职。哼，尽管这白玉酒杯价格不菲，可自己又不是三岁小孩，一酒杯就可以轻易打发？岂不掉了自己的身价。因此，酒杯自己理直气壮地要了，官职？再怎么也得等上个三年五载吧。
饮酒，是杨渥最大的爱好，甚至超过了美色的**。尤其是这些日子，杨渥更是每天都饮，起初还边饮边想些心事，后来就什么都不想了，也懒得去想，只知道这酒杯万万不能空着。唉，他安插在扬州吴王府的眼线隔三差五就会给他送来密信，告之父王杨行密的病情。从他们的描述来看，父王恐怕来日无多了，这使得杨渥日益紧张。杨渥不是一个孝子，他才不会为父王的病情哀伤呢，他关心是，父王去世后，大位谁来接？那高高在上、马上就要空出来的王位，以及淮南节度使的实缺，是他梦寐以求的。因此，他有些紧张，一紧张就得饮酒，一饮酒就得醉倒方休。
在晚唐，藩镇坐大，一个个拥兵自重，在自己的管辖区俨然就是小皇帝。等他们死了后，空出来的职务也不容他人染指，多传之子孙后代，然后只需上表让那个傀儡皇帝盖盖章，追认一下即可。在杨渥看来，父王百年之后，吴王位以及淮南节度使的缺，不出意外就应是自己的，几个弟弟年纪还小，即便再合父王的心意也没用，父王绝不会将大位传给小孩的，这点他比谁都明的。可说不定又会出意外呢，他知道，父王并不喜欢自己，经常责怪自己行事无端，如果父王再多活上几年，几个弟弟长大成人了，一定轮不到自己继承大位的。所以，有时他心里暗暗祈祷，父王还是早些归天的好。
可是，如果父王决定了传位于自己，现在应该来诏，宣自己回扬州啊。为这事，杨渥天天饮酒，想借酒消得那份愁意，那份不安，那份紧张，却不料愁意更浓了，心中的不安感、紧张感也一日比一日强烈。
“诏书到了，扬州使者正在门外。”下人一路小跑着进来禀报。
杨渥心中一惊，手中的白玉酒杯差点就掉在地上。天天等诏书，盼诏书，可一旦诏书真的到了，心里又有些害怕，不知是凶是吉。他赶忙起身，让人撤去酒席，退了乐手，急急忙忙请使者入内。诏书不长，只是要求杨渥与新任宣州观察使王茂章交割完公务后，立即回扬州，不得有误。可言外之意谁都明白，那是让自己前去继承大位啊。送走了使者以后，扬渥按捺不住心头的激动，马上召指挥使朱思勍、范思从、陈璠来见。这三位，是扬渥最信任的人，每遇大事，总是第一时间召他们前来商议。
“父王来诏，要我立即回扬州。此外，新任宣州观察使即将到任。”见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三位进来，杨渥也不隐瞒，开门见山地说。对他们，是无须隐瞒的。
“恭喜小王爷，贺喜小王爷！”朱思勍、范思从、陈璠他们为官多年，当然知道在这个时候宣杨渥回扬州的目的，争先恐后谄笑着道喜。
“你们马上去准备一下，选调三千精兵，随我去扬州，以防万一。”杨渥命令道。有兵马在手，心里的底气也足些，不怕他人从中使坏。
“小王爷，这不妥吧，还是请你三思，调动兵马要新任观察使同意，没他点头，一兵一卒也动不了的。再说了，向扬州方向调兵，如无正当理由，小则受人非议，大则令人怀疑，说不定反而会误了大事。”朱思勍不是不想去扬州，这拥戴之功谁不想立呢，可他还算有些理智，向杨渥道出了自己心中所虑。
“不但不能带兵去，扬州此行越低调，带的人越少，反而越好。”朱思勍进一步劝谏道。也是，低调些，可以借机多少改善一下自己在他人心目中的形象，尤其是在父王心目中的形象。想到这，杨渥为自己刚才的鲁莽暗自惭愧。
“你说得也是，这样，你们先选调好精兵，日夜加紧操练，时刻准备着，一旦等到我的来信，就立刻向扬州进发。”杨渥随即更新了自己的命令。只是更新，而不是撤消。他得让这支精兵成为保护自己的坚实堤坝，为自己遮风、挡雨。
第二天，与王茂章交割后公务后，杨渥动身向杨州城出发了，只带了几个亲兵。
扬州，会迎来自己的新主人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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