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贵客临门
太阳照得三竿子高。院子里大槐村郁郁葱葱，光影斑驳。树下阴凉处，一身短衣打扮的李神福正躺在椅子上小憩。对他来说，休息，就已经是生活中的一切了。脱离了战场的战神，真的是老了，有时明明想睡个安稳觉，最好是睡个大半天，可只小憩一会儿就醒了，一时茫然四顾，不知这日子其实已经悄然流转了半天。可今天，他却在心里告诫自己，一定只能小憩一会儿，因为到时有贵客前来。
说是贵客，其实也是老朋友；说是老朋友，其实就是贵客。
怎么这么说呢？自从自己告病休养以来，就很少有人来看自己了。以前，只要自己从前线回来，门前天天车马如川，厅堂天天宾客盈门。这回，大概都闻到一丝异味吧，主动地疏远了自己，平日里几乎没什么人来。不来就不来，自己乐得清闲。可只要真正一静下来，心里还是会有些许失落。人呐，最难做到的就是完全的豁达，彻底的无牵无挂。烟尘味、江湖味，任谁多少都是会有些的，战神也不例外。
可是，今儿一早却有人上门递拜贴，说是过会儿会来拜访。署名为“右衙指挥使徐温”。当年，徐温与李神福一起追随杨行密，东征西讨、出生入死，踏着敌人和自己兄弟的鲜血、尸首，不断前进，前进，再前进，打下了这半壁江山，也赢得了一世功名，与张颢、朱瑾并称为杨行密的“帐前四虎”，大江南北谁人不识，谁人不怕啊。
“难得他还想着我，还想着前来看我，难得啊！”李神福其实并没有睡着，脑子里一直在想着这事，呈现出少有地兴奋状态。
“老爷，客人到了。”彭奴奔过来禀报。
“快，快请，快请！”李神福赶忙穿上鞋子，披上外衣，迎了上去。
可是，还没等他走上两三步，一位青衣老人就笑呵呵地冲了进来，连声叫道：“神福兄，神福兄，别来无恙啊！”此人正是徐温。两双手紧紧地握在了一起。半辈的交情、一生的恩怨，都在这紧紧一握里了。彭奴知趣地将烹好的茶端了上来，茶盖一开，茶香顿时溢满了整个院子。
“神福兄，什么好茶啊？”徐温翕着鼻子，打趣地问。
“唉，你甭取笑了，我一潦倒之人，但求一饭一汤就行了，别的，就没多少讲究喽。这茶啊，还不就只是街头寻常的青冠吗，跟烂树叶子差不多。”看到老朋友上门，李神福精神一下子好了不少，平日里严肃认真的他，也开起了玩笑。
徐温仔细一打量，果然，就只是普通百姓家里的待客茶——青冠。可是，青冠又哪有这样的香味呢。端一杯茶，细细一品，禁不住连声叹道：“好茶，好茶！”
这茶，一入口，先有微微的苦味，可苦归苦，却不涩。转瞬间，这微微苦味就消失了，不知所踪，一丝丝甜味又涌了上来。可这甜味才刚在舌尖驻足，又一下子不见了，好似从没来过似的。然后，甘味又若有若无地在整个口腔里散发开来。就这样，苦、甜、甘三种味道在他的口腔里循环往复，每次，又稍有些许的不同。这令徐温大为惊讶，从来也没品尝过这样奇特又好喝的茶啊。
“这茶味儿怎么这样奇特，谁烹的？”徐温忍不住问。
“我可没这本事，是他，我从湖州收来的仆从。”李神福指了指彭奴，一脸的得意。
“哦，有你的啊，你这茶是怎么烹的？真神了！”徐温一见彭奴这半大小子，不亢不卑地站立在茶桌前，心中更是诧异，喜爱之心油然而生。
“大人，这茶叫‘三味茶’，是我师傅费阿公自己创造的，别人都不会。”彭奴朗声回答道。三味，就是那苦、甜、甘三种味道。有一小秘密，那就是烹制这道茶时，一定得要是寻常的下等茶才行，因为上档次的茶是没有苦味的，只有下等茶里才有粗纤维特有的苦味。这个秘密，彭奴谁也没告诉。将下脚料一样的茶叶，烹出世间少有的味道，这才是真正的烹茶高手，是真正懂得生活的人。
“怎样才能烹出这三种味道呢？”徐温好奇地问道。
“没有什么，就只是山泉水和茶叶，如果说有什么特别的，那就是煮水时，火候要拿捏到位罢了。”彭奴介绍道。其间的秘诀，彭奴不肯说。
“我师傅还会根据各人的喜好，将苦、甜、甘三种味道按不同顺序排列，制成六种‘三味茶’呢。不过，他只教了我这一种，那就是苦、甜、甘这种顺序的。”彭奴接着介绍说。
“为什么？”李神福、徐温同声问道。
“他说，人的一生，最好是按苦、甜、甘这样的顺序来，其他的不要也罢。”彭奴回答道。现代成语有云：苦尽甘来，说的就是这个道理吧。茶，真是通人性啊。
徐温此来，虽说是老朋友相聚，可还是有目的，他是奉杨行密之命前来探探李神福的底，看看他是不是还有什么想法，身上还有没有可怕的虎气。说到底，杨行密对李神福还是不太相信，尽管他现在已是关在笼中掉了牙的“虎”。
李神福也心知肚明。早上，徐温送上拜贴，落款“右衙指挥使徐温”，就是想暗示他，此行是有公事的，要不然，他一定会落款为“老朋友徐温”；或是不递拜贴，只差个下人口头通知一声；又或是不提前通知，到时间了就来，给个惊喜。只是，这层关结谁也没说破，不管现在双方的立场如何，友谊，这半辈子的友谊，总还是真的。
“小娃娃，跟我走吧，在这糟老头子这，你一辈子都不会有出息的。”临走时，徐温向李神福提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要求，他要带走彭奴。在他眼里，这娃娃口齿伶俐，又有见识，又有学问，假以时日，好好**一番，将来一定会有大作为。于是想趁早收归自己门下，认为义子，将来自己建立功业时也好有个帮手。
在古代，将帅都喜欢收义子。尤其是晚唐以来，此风更甚。有人分析其原因，不外乎当时的中国是一个宗法社会，人和人的亲密程度是靠血亲或姻亲维系的。在残酷的战场上，这种关系就更为重要，所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自己的儿子是最放心的。可是一个人生育能力有限，就是广纳妻妾，也不可能太多，而且不可能一一养活。况且，自个的儿子要么年龄太小，要么有可能是个纨绔子弟，不能堪当大任。尤其是军旅中，死人的事情是常有的，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冒着生命危险冲锋陷阵，作为将帅的老爸有点于心不忍。而那些乱世中能幸存的孤儿，在十分恶劣的环境中长大，生存能力极强，这样的人，完全可以培养成担当一方大任的将军。又因为受尽了颠沛与欺凌，对别人给的恩惠格外感念，一旦被某个将帅收为义子，大多会誓死效忠。
徐温深知其理，故也好到处认义子。这不，又被彭奴赶上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