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从来没想过一个君王是该怎么面对他的宿命的,败冷月如今是已经死了,跟着他一并死了的,还有他临死时念叨着的糯米圆子,冰糖馅儿、甜的粘牙的那种。
其实这个世界没多少人能理解,当一个孩子五岁就必须披上战甲,师傅在他面前杀死伴了他两载的小兔只为告诉他为君者当无情的道理时,这个孩子会有多么的孤独。这是君王家的孩子,所以君王家的孩子打生下来那一天开始,便不该算作个孩子。
就是在这种冷酷的所谓教导之下,败冷月长到二十岁,二十岁的性子被老师江恒调教出了五十岁为君者才该有的老成和杀伐果断,他是老夜君的长子,于是便注定要背负的比败自在多,败自在可以风月山水,而他——是未来的夜君,便只能选择孤独。所以他叫败冷月,冷冷冰月独明江头,弟弟却能叫自在,寄情山水怡然自在。
只是这个时候,却突然出现了鸢尾,他不服。胞弟在夜府锦衣玉食时,他风餐饮血;胞弟在朝堂柔荑听乐,他卧马横刀;如今胞弟有了意中人,他却没有。当然——这些他都可以不争,他所以隐忍,所以孤独,不过是为了有一天他为君,败自在为臣,如今他的这一切却要因为一个女人化作泡影,他怎么能不争?
于是他开了城门,他与他血战了二十载东方国通敌,他杀了共同抗阵杀敌的战场兄弟、夜国的肱骨守边重臣。他做这些只是为了逼弟弟远离夜都,他早已与敌国国主说好,不杀弟弟,他只求弟弟远离夜都,等他安安稳稳的成了夜君他便必定接回弟弟,却又是这个女人,留下的是不该留的那个她,回来的却是该留下的那个弟弟。
于是他开始恨,他要杀了这个女人,若是鸢尾不答应嫁给自己,他一定要杀了鸢尾,他跟鸢尾不熟识,却从身边人那里知道鸢尾是个烈性女子,她一定不会答应嫁给自己,这样自己就有了一个理由,这个理由足以让自己狠心杀了这个质敌国七载的女人。
可是,她答应了自己。她怎么能答应自己!她爱败自在,败自在也爱她,自己在东方大殿里的扮相贱的让自己都觉得恶心,可她就是答应了自己,她的烈性呢?她的娇纵呢?她所谓的唯爱呢!败冷月知道自己生在君王家,接受非人的磨炼心性早就不算个普通人,可如今,在一个女子面前他竟下不去手了。
于是鸢尾才能活到见到败自在,才能活到回了夜国,才能成了夜国的公主,才能嫁给自己。可——败冷月没想过啊!这个早就打算在东方国解决掉的女人如今成了自己的未婚妻,他乱了阵脚。
其实很多年前,江恒就是败冷月的老师,甚至早早的夜君败湘就知道自己不是什么治国的大才,他要做的无非是选一个好的继承人然后安安稳稳的把夜国交到他手里,于是他从两个儿子里选择了败冷月,于是他早早的选好了江恒做败冷月的老师,于是他虽然表面上不问朝政一听到江恒跟他说成婚国乱才会毅然决然的让鸢尾嫁给败冷月,王族里的故事从来都并不简单,何况是夜君最依仗的江恒,若是真的只凭鸢尾几句话便能改了这婚事,才算做是蹊跷的。
这些故事,败自在一无所知,然而夜君、江恒却清清楚楚的,甚至连败冷月也猜的出一些里面的故事,败冷月清楚虽然老夜君昏庸无道,但他当年做那么大的事儿,探子不会不把消息传给夜君,夜君所以忍了自己的叛国之举,不过是因为自己就是夜国的未来,而这未来,夜君清楚——是不该像自己一样的,六亲不认的人才能做枭雄,所以当年夜君忍了自己。
只是夜君到底高看了自己,自己根本不是什么能够六亲不认的人,若是真的六亲不认,当初败自在根本不能活着,自己更不会担着好大的风险让鸢尾回来,所以自己其实很懦弱,怕败自在夺了自己的江山,又根本放不下这个骨血同胞。
如今——鸢尾已经是自己的未婚妻,无论如何该做个选择。
那日大宴后的第三天,夜晚、一个人、一张方桌、一大壶酒。
败冷月想:既然如此,便娶了吧。
第二日的清晨,败冷月早早的起了来,这些日子军队里的事情并不多,刚刚打了大胜仗将士们也都在休息,他是不忙的。
洗漱好了恰好府里晨钟敲第一下,他就便装喊来宫里的小太监带着出了门,说起来挺凄惨的,照理说夜府是他的家,他却并不熟识,常年的戍边驻守让他对夜府的印象大多停留在三四岁时候和年终守岁时的彩灯里,所以他不得不差使个小太监来给他带路才能够不在偌大的一个宫殿里迷路。说起此行的目的,突然觉得败冷月也挺可爱的,从夜宴那日的晚上答应了鸢尾给她建个木槿林子,他便始终很惴惴,他是军人,军人言出必行,这样的话在他看来就是承诺,承诺完了不做他便不能安心。
等到了东边的园子,才发现儿时那片空荡的闲院如今竟是有些杂草丛生,夜府太大,闲置的院落并不少,于是有一些佣人们忘记照顾其实是很正常的。
然而败冷月却很生气。
“这是谁该打扫的院落,变成这个样子也是不管的吗!”
“回太子殿下话,这原先是锦妃的园子,后来锦妃没了,夜君时常很想念,便不让人动了。”
“锦娘娘……”败冷月努力的在记忆里搜寻童年这个额娘的样子,却实在又有些生疏。
“这里——是不让动的吗?”败冷月问小太监。
“那倒不是,只是这儿园子偏,也没人愿意花心思。”
“你让人种上木槿吧。”败冷月跟小太监那么说。
“木槿?那有什么好看的,若是种上——”
“种上木槿,我来日跟夜君说,等夏天了,我来看。”败冷月的语气突然冷峻起来,这才是那个杀伐果断的大皇子。
“诺。”吓了小太监一跳,他赶紧低下头,不敢再多说话了。
败冷月下午去找了夜君,说了些什么旁的人是不知道的,只是传出来夜君确实答应了把东边的这园子赐给了败冷月,还有些什么似乎宫里伺候夜君的太监也说不出了。
再往后,没几天大殿里又传出了夜君定婚期的旨意,月中成婚,眼看着已经是初八的日子,再就是初九、初十、十一、十二,日子毕竟过的很快,不知不觉到了旨意里成婚的前夜。
败冷月其实心里一直有些话是想跟鸢尾说的,他知道鸢尾不爱自己,甚至根本不喜欢自己,这不怨鸢尾,自己有时候都很瞧不起自己,可是如今就该成亲了,别管她再爱败自在,那是自己的弟弟,自己的亲弟弟,富人家是不能允许这种丑事坏了规矩的,何况夜府不只是富人还是王族,他打定了主意,既然鸢尾跟自己明天就该成亲,就该跟她说清楚,前面鸢尾跟败自在有过多少故事自己可以不管,可是打这儿往后,鸢尾得是自己的妻子,也只能是自己的妻子,即便没有爱,名分上没得区别,自己也会真心实意的待她好,无论鸢尾是不是领情。
那么想着,败冷月踱着小步往鸢尾的房那去,快到的时候,远远的看见鸢尾房里是没掌灯的,这他猜到了,既然是不情愿,自然不会像平常人家婚娶前夜一样灯火通明的,他突然很自责,自责些什么,他又说不清楚了。
等他再靠近点时,却突然发现了些东西,鸢尾的门口笔直的站着个人,透着月光看过去竟是败自在,这样的日子里,败自在来了,他开始不安了。
于是——寻了个边角处,他在那站着,这么一站,就是整整一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