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也不知道鸢尾这样的烈性女子怎么会应了这样一门的亲事,当年能替败自在做人质留在了东方国全天下的人便都知道了,鸢尾是喜欢二皇子的,甚至不只是喜欢,是那种可以为了喜欢的男人付出自己一切的挚爱。而对于败自在,全天下的人更是清楚,他最爱的女人就是鸢尾,每个人都知道历代的夜国皇子里只有败自在的胸前挂的不是夜家的玉佩而是这个叫做鸢尾的女人的头发。
可能真的是七年的时间有些长,鸢尾不再是之前的那个鸢尾,从下了那日的订婚宴,她甚至没有去见过败自在,说声对不起。安安稳稳的守在自家的德轩公主府,似乎剩下的日子唯一要做的就是等着嫁给败冷月,这个未来的夜国国君。
败冷月则似乎觉得一切理所应当,明明知晓鸢尾和弟弟的渊源,也从来没有刻意的去找过败自在说些什么,反而是好像夜君的决定并不出乎他的意料,当然这也符合败冷月向来的性格。于是——每天继续安安稳稳的读着他的兵书,败冷月似乎是天生就最像皇子的一个人,一切的关乎世俗情缘的事情都与他无关,这样的人日后成了夜君,定会是个杀伐果断的君王,只是,无人清楚这是夜国的福还是祸了。
没多少日子,就到了夜君旨意上定好的败冷月和鸢尾成亲的前夜,一段本该惊天动地的爱情夭折熬了很久终于到了宿命中的结局时如果不发生点什么向来是不能够称之为惊天动地的,当然这世间的每一份爱情本来都是惊天动地的,败自在是个书生,书生的爱不能化为情就让他化成琴声吧。
到底败自在到了鸢尾房的门口,手里拿着一把琴,月色朦胧,朦胧的会有些凄凌,当然所有不该形容月色的词语却用来形容月色形容的便都不是月色,于是强迫用凄凌二字形容月色实在是爱情二字配以凄凌并不美丽,尤其是在婚礼的前夜,真正爱你的人在你婚礼之前送给你的只会是祝福,即便婚礼中的那个他并非自己。
门前,一人一琴,一袭冷月,只是门是闭着的。
“鸢尾,呵——我还是喜欢喊你鸢尾,不习惯叫你德轩格格或者——或者嫂子的。”
“我知道你会来,也在等你。”
“从东方回来,没怎么与你说过话,你还好?”
“好罢”
败自在却是懂得,身在异国做质子,处境定然不会好,回了国就成了只见过一面的哥哥的莫名未婚妻,这个好罢便只能是不好。
“鸢尾,我不懂,你爱大哥吗?”败自在到底没有忍住。
“王的命,由不得我。”
“不爱,我就知道你不爱,哥哥也不会爱你,你若是不答应我去和父王说、去和大哥说,我要他们折了这婚事好吗,好吗!”
“这是我的命。”鸢尾只这一句,便不说话了。
没经历过生离的人很难理解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人们常常把生离和死别放在一起,于是没经历过的人就认为生离和死别同样痛苦,只是生离其实是更加痛苦的一种告别,深爱的人从此仍旧看得到却再不能爱她,触手可及却咫尺天涯,在这深宫大殿的每个角落都留存彼此的回忆,见了面却只能客客气气的寒暄几句,喊上一句嫂嫂。于是某年某月的某个无比惦记不得不只剩下追忆和强迫式的遗忘,这种痛才是最深彻灵魂的。
“从未弹过一支给你的曲,今天我带了琴,这支曲为你。”
这是鸢尾折的第一次出世,也是琴神一生最后一次奏曲。
月夜、黑发、少年、独歌,一支琴曲仿佛是一辈子,七个乐章把七根弦子依次磨断,于是从第一章的窃窃私语到最后一章的只剩下声嘶力竭。这之前没人会以为古琴还可以那么弹,古琴是书生的乐器,本该温文尔雅如今却在败自在的手下发出怒吼,每个音都仿佛沾染了琴者的鲜血,像是呐喊、像是控诉、更是绝恋。
琴声终了,鸢尾的房门缓缓打开,姑娘早已泪流满面,鸢尾手里紧紧握着许多年前败自在给他的那块玉佩,哭的一塌糊涂。
“跟我走好吗,离开这,我不再做皇子,只做你鸢尾的夫?”
“公主逃婚,皇子私奔,这样的讳忌夜家受不起。”
“那便去父君那里说,断了这婚事!”
“夜君知道你我之约,既然昭告天下便断不会答应你,我不想你们兄弟反目。”
“鸢尾!”
终归鸢尾是懂事的,从那日替败自在质子东方到今天的每一句,鸢尾都很懂事,只是这懂事实在好让人心疼。
败自在突然很怀念许多年前,那个天天嚷着让自己还圆子钱的那个鸢尾,那个恣意胡闹的姑娘真的好开心。只是也终归是怀念罢了,人世间事情大抵如此,要么遗憾、要么便只能是怀念,命运从来很无情,只给人惦记的权利,而不敢让时光倒流。
“鸢尾,你可还记得这琴?”败自在突然想起点什么,抱起带来的那柄琴。
“这是——那柄昆仑阴沉木打的琴?”
“那日你留在东方国里,给了我一把你的发,我取回了这把琴,用你的头发混着我的头发捻成了这琴的弦子。我猜到你不会跟我走,刚刚的曲子——便算做我送你的婚礼罢,头发断了,这一生我也不再弹琴了。”
“你是何苦。”鸢尾突然好心疼,因为身边这个男子、因为这支绝恋的曲子、因为这把沉木发弦的琴。
“给曲子起个名字吧,这是我送你的曲子,忘了取名字,你便给它取一个,日后写成了谱,我再补给你。”
鸢尾却是一把抱住败自在,唇与唇的温柔,并不像是索取倒像是祭奠,在无人的夜里,两个人一支琴,明月做证,天地合欢。
每一段爱情中的激情都该是一场故事里必不可少的重头戏,只是突然发觉在这个故事里似乎任何无关爱情却关乎放纵的词语都算是对这场爱情的玷污,这样的桥段,并非性与性的狂欢,而是两个人的一场别离,别离挚爱、别离梦。
当晨间的第一缕光照进窗口,鸢尾默默地起了身,逝去昨夜遗留下的泪痕,鸢尾静静的坐在床边,床上的男子是她思念和爱了整整七年的人,如今该是跟这份思念和爱情告别的时候了,她摸摸败自在的脸,静静的:
“从今往后,夜府里不会再有鸢尾,只有太子妃。”
鸢尾推开门,正要出去,却突然想起些什么,”那曲子,我想了——便叫‘鸢尾折’罢,活了一世,弦子断了,让鸢尾二字只留在那曲子里吧。”顿了一顿,又一句:”还有,你弹得曲子,我很欢喜,谢谢你。”之后便推门而出,只留下败自在一个人。
躺在床上,紧紧的闭着眼,泪水却还是没止住。床上还留着昨夜余下的绯红,这算做告别,在这个时代、在这深宫大院——一段爱情与爱情本身,挥手作别了。
是日夜夜储婚鸢尾擢太子正妃领内宫政
——《夜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