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牙荒漠,呼号的风声好似北方汉子粗狂的歌声一样回荡着,带起一片片飞沙走石肆意起舞。空气中充满了浓郁的血腥味,给这片苍凉又荒芜的大地添上了几笔悲情的色彩。
干燥的北风吹动着炙炎国的军旗,一队队身穿火红色军装的士兵正在快速的打扫着战场。这时候,风中传来了一段悲切又悦耳的《安魂曲》,不少人转过头朝着吹响《安魂曲》的人望去,那是统领他们这五百人的游兵尉楚离,也是这次剿匪获胜的最大功臣。
不远处的小土坡上,那一抹火红色在周围苍凉厚重的土黄色之中显得十分惹眼,楚离用满是鲜血的双手持着玉笛吹奏,脸上挂着一丝慈悲的神情,那一身的鲜血和动人心魄的笛声让人觉得楚离此刻更像是站在无边地狱自我救赎的僧侣。任是谁都想不到这样一个温和且带着些许哀思的年轻人就是这场血腥战斗的指挥官。
笛声戛然而止,这片野蛮的荒漠之上瞬间失去了最后一丝柔和,风声更加狰狞可怖。
“小侯爷,你的战功早就可以回都城了,这次的战功报上去,老侯爷想必又要催你了。”这时一个中年将士走到了楚离的身边劝说道。
楚离挑了挑清秀的眉毛,原本圣僧一样庄严的脸庞却出现了市井混混一般的笑容。“云德,你要我一个掌管五百兵丁的小游兵尉去见我们炙炎国威扬侯?他不觉得降身份,我自己也觉得惭愧呢……”楚离说完之后,便笑着走去整合兵马,楚离那高大的背影在大漠北风之中显得有些萧索,消去了几分军人的铁血味道。
“五年了……”楚离骑在高大的战马上,抿了抿嘴好似无意的感叹一声。
楚离的思绪在又一次的血战之后,被拉回了五年前的炙炎国都城,炎京。
四月的清晨,徐徐微风,说热不热,说冷不冷,正是出门的好时节。楚离伸了个懒腰,轮廓分明的俊脸上,挂着一副懒洋洋的邪笑。前衫半开,露出若隐若现的胸膛。他对着铜镜束起凌乱的长发,铜镜中映出他那略显苍白又不失温和的面孔,两道如眉画的柳叶弯眉,无须熏染,羡煞楼中不少姿色绝佳的女子。微微一动,便显得十分潇洒。挺拔的鼻子下是线条柔和的嘴唇,不用言语,仿佛就能勾动少女的最羞涩的情丝。然而楚离如此俊朗又有些病态的脸上,却生了一双如鹰隼般的眼睛,虽然他眼眸中流动着清澈懒散的光彩,不过在某一瞬间,却会发散出十分慑人的锐利光芒!只不过那光芒一闪而逝,让人分不清是否真的出现过。
整了整身着的洁白公子服,楚离从炎京最著名的寻欢作乐之所粉颜阁慢悠悠的走了出来,酒色过度掏空的身躯加上宿醉未醒让楚离走起路来一摇三晃,倒是很像一门流传甚广的“梅花桩”功夫。
好在是这粉颜阁距离楚府并不远,楚离虽然是摇来晃去,不一会儿的功夫还是回到了府中。然而楚离刚一进内院,前方威扬侯楚克敌便一脸气恨的拦住了楚离的去路。楚克敌的愤怒却也是十分有理的。炙炎国楚家,世世出良将,代代有封爵,楚家先祖更是开国大将,被封为定国公。然而等到了期待楚离光宗耀祖的时候,楚离却是整日出去和一帮贵族子弟厮混,前来楚家告状的小贵族和平民连高大的门槛都快踏平了,这让楚克敌既失望又愤恨,所以面对楚离的时候,从来就没有过笑容。
“楚离!站住!昨晚去哪儿了?”楚克敌严厉的对楚离问道。
楚离脚下一愣,差点就坐在了地上,这倒不是他害怕楚克敌,而是因为他脚下实在是站不稳了。
“回禀威扬侯,昨天小的在粉颜阁喝醉了,据说那里侯爷年轻的时候也经常去的。”楚离装腔作势的样子差点把楚克敌的一口老血气喷出来,对于一个武将而言,嘴上功夫永远不可能练至化境,所以聪明的武将们都懂得扬长避短。
于是楚克敌一个箭步跨到了楚离的身边,单手就将楚离抓了起来。正当楚克敌想要将楚离摔出去的时候,内院之中一声洪亮的嗓音大喝了一声“住手!”,随即,从偏门的内院中走出了一位头发斑白,却仍是龙行虎步,不怒自威的老人。
“克敌,你多大年纪了?我们楚家现在在朝中只能靠祖上的余荫勉强为官,就是因为你们这脾气!还不快将离儿放下来!”出来之人正是楚家家主,也是楚离的祖父楚云。
“是,爹。”楚克敌无奈的对着楚云应了一声,将楚离放在了地上,只是用那一双充满了血色的铜铃大眼盯着不成器的楚离。
“离儿,你今年也十六了,该懂事了。你爹这么着急是因为本来给你早就说好的一门亲事要昨天去人家家里提亲的,结果找了你一天一夜都没有找到,这才会对你发火。既然你回来了,那就别耽误了,赶紧去换套衣服,跟着你爹去韩府提亲吧!”楚云说完之后,也不再理会楚克敌和楚离,转身朝着自己居住的偏院老宅走去了。
楚离这时候才想起他还有一门很早之前就定下的娃娃亲,他只知道是朝中大将韩亮的千金,名唤韩羽依,然而除此之外楚离便是一无所知了。
“爷爷……我……”楚离此刻绞尽脑汁想要推脱,赶紧叫住了自己祖父楚云。
楚云回过头来,慢慢走回了楚离的身边,一脸宠溺的拍着楚离,不过声音却是十分冷硬。“离儿,你的婚事是我决定的,你有两种方式可以回绝我。第一,等你做了楚家家主!第二,等你脱离楚家!”楚云脸上慈祥的溺爱,好像西天的佛陀,然而冰冷的声音,却像是阿修罗的魔头!
等到楚云的背影消失在院门之后,楚离才失望的呼出一口气,祖父楚云虽然平时最疼爱他,可是祖父身上的那股气势也是最能让他俯首的压力!
“走吧,不用换衣服了。”楚离回过头对父亲楚克敌说着,倒是先一步朝着大门外走去了。楚克敌连忙命人准备车马,将聘礼先送到韩家,然后独自赶上楚离,父子两人一起朝着韩家步行走去。
“我知道,你一直恨我,因为你二娘是丞相之女,所以你一直觉得我厚此薄彼,爹爹自己想来,也是最厌恶攀权附势的男人了……”楚克敌在楚离的身后走着,声音缓慢而悠长,就像是一个病入膏肓的老人一样没有半分力气。清晨的阳光照在楚克敌那一张坚毅的脸庞上,并没有给他带来些许的朝气,反而映衬的他更加苍白萎靡。
“知道了也未必非要说出来,我知道那么多事,但是我一句话都不想对你说。我们都一样,你对我,我对你,不管说什么,都是无用!”楚离在听了父亲楚克敌的话之后,脸上吊儿郎当的神情也瞬间消失,变得一脸淡漠,毫无半分的人情味,就仿佛身后并不是送他去提亲的父亲,而是押解他去投胎的鬼役。
“不管怎么说,今天提亲之后,你的婚事也不远了,爹再帮你在朝中谋个差事,以后你长大了,爹也管不了你了,现在说些大道理,你也听不进去的。”楚克敌说起楚离的婚事,脸上多了一些欣慰的神色,或许在他想来,等儿子真正懂事以后,才能明白这个世间的无奈,命运就是命运,他是万人难敌的大将,却仍然要被命运玩弄于股掌之间。
“哦?帮我在朝中谋个差事?那我是要多谢你?还是要多谢那个身为丞相之女的二娘呢?”楚离冷笑几声,并不领情,脚下加快了几步将楚克敌落在了身后。
楚克敌看着前方的儿子,那迎着朝阳潇洒不羁的前行真的像极了自己年轻的样子。每个人都年轻过,然而每个走过年轻的父母却几乎都不能懂自己孩子年轻时的想法。愈是望子成龙,每每都是失望透顶。往日楚克敌见了儿子都是满腔怒火,然而如今到了要亲眼看着儿子临近成家立业,那怒火却是燃烧殆尽,只剩下了一半的欣慰,一半的悲哀。
楚克敌无奈的一笑,再也不复往日的豪勇之气。他知道和自己儿子心中的芥蒂已深,不知道要多少年才能消除掉了。
荒漠之上一声声狼啸声随着北风飘来,也打断了楚离的思绪。楚离抬头望向无边无际的荒漠,这是一个吃人不吐骨头的死亡之地,却也只有这里的苍凉和无情,才能让他的心得到真正的宁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