豫州有天下粮仓之称，这里的土地种什么得什么，自然老百姓不会浪费一寸粮土。但值得奇怪的是，洛城之外五里的地界却有一大片荒地，听当地老人说，这荒地种不出粮食，怎么开垦都是白费功夫，原因是这地的土不行。
早年间天下分裂，洛城周边战事频繁，死尸遍野，为了防止尸体腐烂产生瘟疫，自此有人在城外挖了一大坑，将尸体在这坑中集体焚烧。后来也不知道怎么回事，似乎形成了不成文的规定，打仗时的尸体都会在这坑中焚烧，没人知道这坑中烧过多少尸体，造成了这土中尽是燃油残留，所以这地也荒了。
现今天下无战事，这荒地没有用武之地，但经过隼坊囚犯集体越狱后，这荒地也终于能派上用场了。
在慈惠的安排下，浩浩荡荡的板车呈一字纵队，运着囚犯尸体从洛城来到了这荒地，五百多具尸体像垃圾一样地堆放在一旁，慢慢堆起了一座尸山。现在是夏季，尸体腐烂的很快，自此荒地周边臭气熏天，苍蝇满天飞舞，甚至还生出了蛆虫。
这种地方简直不是人呆的，恶心极了，但周边还是围满了凑热闹的百姓，少说也有一千多人。为了防止有人妨碍公务，慈惠一面命人维持现场秩序，一面命人速度挖开荒地。
也不知挖了多久，荒地已经被挖成了一个大坑。
慈惠叼着烟杆观察了一番，认为差不多可以进行焚烧了，于是他准备下令将尸体扔进坑中，但没等他张开口，突然他听到后方的人群中传来了喧闹声。
“烟娘姐，这里不是您能来的地方，您不能过去啊。”
“都闪开。”
“烟娘姐，您这算是妨碍公务，三档头会教训我们的。”
“欸…欸…唉…烟娘姐，您回来啊！”
听到后方捕卫们的言语，慈惠急忙回身望去，一时见到慈烟娘从人群中冲了出来，一眨眼的功夫就跑到了那一座尸山旁，她紧皱着眉头在扒拉着每一具尸体，丝毫不在乎这臭气，这苍蝇，这蛆虫，哪怕身上都沾满了污血，她也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似乎她在找寻着什么，找不到就不罢休。
烟娘可是三档头的亲姐姐，捕卫们不敢粗鲁对待，只敢在一旁焦急劝阻，但都无济于事，于是他们只好去求三档头上前去劝住烟娘，毕竟二人是亲姐弟，旁人说不得的话，亲人倒是什么都可以说。
令人奇怪的是，慈惠并没有去劝阻烟娘，反而是冷眼旁观，眼神之中充满了陌生，似乎他对面前这位扒拉尸体的女人并不认识，站在原地无动于衷，只是偶尔会抽一口烟罢了。
见三档头没有动静，捕卫们也只好眼睁睁地看着慈烟娘胡闹了。
烟娘一直在扒拉着尸体，且每一具她都会观察容貌，然后说句：“不是。”接着，她继续扒其他的尸体，然后一直重复着“不是”二字，也不知道她说了多少声，扒了多少尸体，只知道她的指甲已经裂了，衣裳也已经被汗水浸透。
看客们自然不了解烟娘的所作所为，他们也就看个热闹，看个好奇，然后议论纷纷：“那女的疯了吗？扒什么不好，非要扒尸体，也不嫌脏。”
“见她那样，是不是她丈夫是囚犯啊？”
“啥丈夫啊，那女的你们都不认识吗，她可是隼坊三档头的亲姐姐，还未出阁呢，哪来的丈夫！”
“那她为何如此？”
“谁知道啊…就当看着玩呗。”
……
直到日晒三竿，烟娘始终都在扒着尸体，毅力惊人，而周遭的看客们可没有这般毅力，他们本是来看焚尸的，并不想看一个女人扒尸体，于是看客们悻悻散去。没一会儿，周遭已经没有人围观了，但烟娘还在一直扒着尸体，不曾放弃。
慈惠就在一旁注视着烟娘，其他捕卫虽说同样关注烟娘的一举一动，但他们都是心不在焉的，甚至有几名实在忍耐不了了，特意向慈惠请命道：“三档头，您让属下把烟娘姐给带回城吧，不然这尸体不知何时才能焚毁。”
慈惠没应声，抽了一口烟后抬头望向天空，见这天逐渐蒙上了一层灰色，在这夏暑时节令人倍感压抑……渐渐的，风起了，慈惠竟感到了一丝凉意，他知道天要下雨了，姐姐的闹剧也是时候要收场了。
他托着烟杆慢慢来到了慈烟娘的身边，问道：“姐，之前你告诉过我，你跟余卑言没有关系，而如今你为何要自打嘴脸？”
烟娘没有回应，她依旧在扒着尸体，完全无视了慈惠的存在。
这时的慈惠脸色一黑，被忽略的感觉很不好受，更何况还是被自己的亲姐姐，一种耻辱感占据了他的身心，使得他一把就握断了手中的烟杆，上前就扣住了烟娘的手腕，将其从尸堆上给拉了起来，然后瞪着眼睛吼道：“牢中逃出了三千多名犯人，这些人都是穷凶恶极之徒，杀人放火无恶不作，这一切都要拜余卑言所赐……这种人，不值得你那么做！”
烟娘怔了一下，然后凝视着眼前火冒三丈的慈惠，一时她淡淡一笑道：“姐姐不是小孩子了，知道喜欢什么样的人，也知道什么样的人值得姐姐这么做。”说时，烟娘甩开了慈惠的手，俯身继续扒着尸堆。
此情此景令慈惠心中猛然生起了一团怒火，恨不得一巴掌扇醒烟娘，但他绝不会对姐姐发怒，紧紧地攥着拳头，压住了心头欲要喷发的怒火……最终他叹了一口气，无奈道：“姐，你别扒了…余卑言不在这里…他逃了。”
烟娘乍然停住了布满污血的双手，在愣了一会儿之后她忽然笑了起来，那笑容是释然的，但笑着笑着，她就哭了，老天爷此时也应景的下起了雨……夏雨霏霏，飘飘洒洒地落在了烟娘湿润的脸颊上，一时她又破涕为笑，望着如烟如雾的远方在想着什么，然后她淡淡一语道：“勿忘归还。”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