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盆子里的火烧得正旺,映着对面美人粉白的面庞。虽说我不高兴她的存在,可是相对以前施茹茹那副臭德行,她的态度我还是可以接受的。此时她低垂着眼帘,手里反复绞弄着帕子,我猜想她心里一定是有一些怕我的。
“九贤妃,你来找本宫,有什么事吗?”我端着架子问了一句,“本宫”二字说得还颇为生硬。
她就要站起来回我话,这个人规矩倒是守得好,如今大红人一个,也不见有什么性情。
我摆手示意她不必起身:“你坐着说就行。”
“臣妾请皇后去看望一下皇上吧。”她终于抬头瞧着我的脸色道,“一下早朝太医就给皇上开了药,说他病得厉害要多注意休息。臣妾陪在那里他丁点话也不肯说,勉强喝了药也不肯休息,看着条陈也是发呆,这样下去,身子如何受得住?臣妾知道皇上心心念念的都是皇后,皇后你就......”
“我就去看看他?”我接过话头,不紧不慢地喝了口茶,“我又不是太医,能把皇上看好了?九贤妃,你大概不清楚从前我跟皇上是什么状况,见了面都是要动手的。现在我去看他,指不定一语不合,气死他也不是没可能的。”
她看着我,柳眉蹙起,貌似有些生气。接着一拍桌子,玉镯同红木桌面相碰,发出一声清脆的动静:“慕妫!他病成这样,你还有心说风凉话!”
宫女们愣住了,花陌愣住了,我也愣住了......
万没想到,方才还柔弱可欺的九贤妃竟敢拍着桌子直呼我这个正宫娘娘的大名,就是施茹茹也没敢这样过啊!我立马摆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心里不断安慰自己“慕妫,你现在是老江湖,老江湖......”而后开口:“九贤妃对皇上的情义还真是让人感动,不过九贤妃现在是有身子的,动了气可不好。”
听我这样说,她低头叹了口气。良久,开口道:“皇后娘娘,臣妾方才失礼,请皇后娘娘恕罪。”她又瞧了一眼花陌,“娘娘,有些话臣妾想单独说与你。”
花陌杵那儿看都不看我,即便九贤妃再怎么好,即便话本里的事发生的可能性丁点儿小,花陌也是不肯让人有半点儿伤着我的可能存在吧。而此时,我反倒想听听这女子想单独说给我什么。
“花陌,你们退下。”
花陌不说话盯着我,我盯着九贤妃,待九贤妃去看花陌时,花陌脸上有些尴尬,便带着人退下了。
等花陌把门带上后,我便开口:“九贤妃有什么话就直说吧。”
“皇后娘娘难道不想问我些什么?”
“不想。”我看着她笑。
许是没想到我答得这样痛快,她先是愣了一下,继而笑:“皇上说得没错,娘娘果然是一个不会主动的人,即便这样,六宫粉黛就没了颜色,果然厉害。”
我安静地听着她的下文,暗自揣测这人来得到底是善还是不善。
她喝了口茶,闲闲地把手搭在桌子上:“我叫影故,像花陌一样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宫女,连个姓氏都没有。原以为就这样在宫里耗老了,耗散了,可是......”她盯着我,“可是偏偏长了一副同娘娘相似的眉眼,又赶在娘娘离宫的时候让皇上给撞上了,你说,这是幸还是不幸?”
我笑而不语。
“皇上赐我姓刘,刘影故。他是打定主意你不会回来了吧。刘影故,刘影故,我也不过是皇上故人留下的一个影子。我从一个宫女一步成了九贤妃,‘九贤’,多大的名号,如果没有皇后,恐怕这六宫里也就只能数着这个封号了。我知道多少人羡慕,多少人嫉妒,可我也知道,皇上的‘九贤’并非赐予我,而是封给了皇后的影子......不怕娘娘笑话,就是缱绻时,皇上叫得,依旧是你的名字。”
听她这样说,我并非没有触动,脸上依旧强作淡定:“我性情不讨巧,你陪着他也是一样的。”
“是,娘娘的性情确实不讨巧,可是一个影子跟它的主人怎么会一样?”听得出她语气里的悲戚,“娘娘现在这样冷着皇上,就是我这个旁人看了也觉得心疼......话已至此,娘娘去不去看皇上已经是娘娘自己的事了,臣妾告退。”
她依旧恭恭敬敬地向我行了礼才退出去,结果她前脚刚走,花陌后脚就跟了进来,说她没偷听,鬼都不信。
花陌进来,什么也不说,拾掇拾掇这儿,摆弄摆弄那儿,这家伙是吃准了我的脾气。
虽说一个劲儿在心里让自己憋住憋住,不过才憋了两颗瓜子的功夫,就实在忍不住了:“花陌,你说这九贤妃不同我争宠,还劝我同皇上和好,算怎么个意思?”
花陌打哈欠,正眼儿都没瞧我一个:“谁知道,人在这儿的时候你不问,问我我哪里知道?郡主,你夫君因为你都病成那幅德行了,你在这里琢磨这些,可是有些不地道。”
一通话下来,堵得我半个字儿都蹦不出来,唉,我这个正宫当得啊......
自己在寝宫里闷哧了两个时辰,我觉得再不去瞧瞧墨夷错,心里真的会不安的,遂在用了晚膳后磨磨唧唧出了寝宫。花陌吊着嗓子叫唤了一句:“娘娘晚上还回来吗?”
我加快步伐,懒得理她。
积雪未化,琉璃瓦上闪着晶莹的光彩,月凉如水,枯影斑驳。
果然如九贤妃所言,我进去的时候,墨夷错还保持着看条陈的姿势。我不晓得,他是不是从早朝回来就一直这样,摆在他面前的晚膳估计这会儿也凉透了。宫人们见情况不妙,一个个把头埋得老低。
我从长案一侧坐下,也不说话,墨夷错盯着他手里的条陈,亦不说话。
最后我实在忍不住,站起来,一把夺过他手中的条陈扔在地上:“自己病成这副臭德行,就好好吃饭吃药休息,别害得所有人都担心着!”
墨夷错也火了,一把就把他面前的长案掀翻了,碗碟碎了一地,一小摞条陈也跟菜汤掺和在一起了:“我病成这样都是因为谁?!慕妫,但凡你为我想着一点儿,就该明白我的心意,就该知道事到如今,我心里是有多难受!”
宫人们吓得纷纷跪在地上,大气儿也不敢出。恰在此时,一个小宫女端着汤药进来,一看这阵势,傻愣愣站在屏风那里,进退两难。
“愣在那里干什么?还不伺候皇上吃药!”我知道向劳苦大众发火,是件很不地道的事。但好歹现在墨夷错还病着,这病还是我引起的,若再像从前一样跟他对着吵,就更加不地道了。
小宫女哆哆嗦嗦地把药端上来,好在墨夷错算是买我的账,没有一把再把药给打翻了。他端起药碗一口气吞了个干净,结果刚范夏万就蹲下身大吐起来。
这可把我吓得不轻,难不成中毒了?赶忙过去看他:“你怎么了?!”
旁边的小宫女吓得哭了起来,好在墨夷错吐得只是一些汤水而不是血......他一边给我摆手,一边不停地呕。
“快叫太医来!你在这儿哭什么?!”我冲着小宫女怒吼。她连滚带爬地应声出去,剩下的人端水的端水,递锦帕的递锦帕,我一边帮他擦拭,一边埋怨:“怎么好端端的突然吐得像个女人一样。”
墨夷错咬牙切齿地瞪我一眼,我便住口。可是他一直这样翻江倒海地吐,看样子好像也真没吃什么东西,吐上来的全是一些汤水。终于在他吐了一口胆水之后,老太医颤颤巍巍地过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