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之后,东边传来消息震动朝野。一名染红铁衣的士兵奉上一卷凑章道:“四日前,河西郡灾民暴乱攻入太守府邸杀死太守。匡正大人命臣突围来报。”
刘召打开匡正凑章:“臣正言:桓江决堤寒冬朔冻,灾患六百余里。死者七万,流离二十万。各地县丞阳奉阴违,臣至则开仓振济,臣去则驱离灾民。以致民怨鼎沸,暴乱不暇。望请陛下遣使来助。”
刘召勃然大怒,拍案吼叫:“反了!车骑将军霍邱听令!命你率精兵一万前往镇压叛乱!有一人反就有千万人反。”
杨祈赶紧上凑道:“陛下息怒。治粟内史凑表已阐明,灾民暴乱皆因各地县丞渎职。灾民本无罪,愿陛下严惩原凶。”
刘召稍息怒气,道:“怎可开叛乱之先河?若世人皆如此,天下该如何治理?”
杨祈道:“陛下可派德才精干者前往灾区督办。惩治恶吏、安抚灾民。如此可平。”然后杨祈举荐大量官员以做使节。这些官员皆是窦氏一系。通过治粟内史匡正的上表,杨祈已揣测出暴乱程度。这一干文臣过去能活着回来的恐怕不会太多。
刘召便应允了。
可杨祈等辈都是久居庙堂之高不食人间烟火。虽有纵横捭阖的诡道之才,却也难料处江湖之远的时格变化。怎知另一场动荡还在蕴酿之中。
叛乱的消息也传到了魏楚两州刺史耳边。魏州刺史章普欣喜若狂,宛若得到上苍的馈赠。而楚州刺史李隶却忧心忡忡叹息不止。
楚州首府扶桑城官邸内,李隶道:“桓江又出叛贼。恐那章普又要故计重施欺占我边境。五年前诸位劝我说楚州地狭民穷,又恐引来朝廷大将征讨,未战而失地三百里。今又当如何?”
上将军苏吴道:“主公,而今朝廷势微,将弱兵寡,已无惧矣。而我楚州五年来民丰富足已今非昔比。况主公拥精卒十万,何惧魏州章普。末将意遣兵五万骁将一员,延桓江驻防。以备敌军来犯。”众人皆附议。
李隶唯独担心众臣惧战求和。一见苏吴决心便扫去阴云,道:“正合我意,令苏吴为主将率军五万前往桓江驻防。”
魏州首府绍梁城,章普在府邸庭院中只召见了一人。这人是章普唯一信任的人,因为章普知道这人眼里只有永垂千古的功名。他叫许舒。
章普道:“天下大乱将至,汉廷已回天乏术。不世的功名就在你我眼前。”
许舒文质彬彬道:“在下愿为主公尽犬马之劳。”
章普哑声良久,他在思量该不该说,这话别人足以震怒所有人。又考虑到许舒只贪图功名,还是开了口:“前段时间是我密令各县丞不得振济灾民,为的就是逼他们反。他们反了我才能借剿贼之名打过桓江。不知先生以为如何?”
许舒依旧文质彬彬道:“主公为天下计,又何惜小民哉?依在下看来,楚州李隶必已识破主公之计,所以此事还须促成。否则等李隶布好江防。我军再过河就难了,如果朝廷介入,我军两面受敌,那行势必危。”
章普道:“先生所言极是,即刻草拟讨贼檄文,命三军立刻出发。”
暴民杀了河西郡太守后便插上了义旗。义军皆是穷苦百姓,仓促起义也没能选出主帅。人群中站出一人大腹便便却也是衣衫褴褛,此人李蓬是河西群中一富贾,人缘广识,大家都愿意听他一言。
李蓬朗声道:“我等仓促聚义,未能选出主帅。如此拖延待到朝廷大军所至,我等必遭屠戮。某不才,愿为义军推荐一位主帅。河西名士吕望。”听到吕望的名字,众人纷纷议论连连点点。
忽然人群中有人大呼:“吕望!”随即众人亦山乎吕望。
吕望本人难却盛情站到众人前,吕望已是衣衫破损面黄饥瘦。十年前他本是朝廷议谏大夫,因坚决反对苑林行宫的修建而罢官勉职回到原籍。家乡河西郡民众也因此敬重吕望。
吕望轻轻摇手,众人立刻停止呼喊。吕望拜道:“承蒙诸公器重,吕望实仍一介文士,不懂兵法不识韬略。恐怕不能胜任主帅一职。不过承蒙诸公信任,吕望愿为义军推荐一位。此人正是朝廷使节匡正大人。匡正大人曾多次随军出征。广识兵法战策。我愿前往议馆游说匡正,约他弃暗投明统领义军。”
四下安静,匡正秉公执法心系灾民,众人心知肚明。但现在要他统领义军背反朝廷势比登天。
李蓬道:“吕公所言即是,匡正大人刚正不阿,定不愿与无道昏君卖命。我等若真诚相待,大人必定不会舍弃我等。大家随吕公一起拜请匡正大人。”
馆驿早被围得水泄不通。匡正在驿馆不敢出户,急得焦头烂额。馆外开始骚乱,几个义军冲进馆内。匡正自知大限已至反而镇定了,正色道:“慢!大丈夫死也当凛然。”说罢大踏步往外走。
吕望走上前拜道:“匡正大人别来无恙,可还认识在下?”
匡正仔细打量这个衣被破烂蓬头垢面的苍老面孔,实在想不起任何人道:“恕在下眼拙!”
吕望哈哈大笑郎声道:“老朋友!我是吕望!”
匡正大惊,他怎么也想不到阔别十年两人在见竟是这翻窘迫。匡正感叹道:“多年不见啊!吕兄当年在朝刚直不曲力斥陛下的话语还不时回荡啊!正如吕兄所言,朝廷南征北战十余年,虽力克胡虏宾服夷越,但海内虚耗,人丁困乏。若急于修建宫殿必生事端。十余年来,各地太守、刺史、州牧借平叛之名拥兵自重。而朝廷中又掀起嗣位之争。不知何时是头啊!”
吕望道:“匡兄亦知天下疾重,朝廷昏暗。那为何不加入我义军廓清环宇以正朝纲呢?”
匡正大骇,上了贼船啊?顾盼堂下衣衫褴褛面黄肌瘦的义军。正义凛然道:“我食君禄受国恩。怎可叛君附逆?请吕兄斩我头颅以全名节。”
吕望摆手问道:“敢问大人君禄何来?国恩何在?”
匡正道:“陛下所赐。”
吕望又问道:“陛下不识耒耜,不知耕种。何以赐与大人?”
匡正深知吕望辩才,无以对答。
吕望追述道:“君王之禄百姓所赐!臣子之禄君王所赐。臣子昏庸君王罚之,君王昏庸百姓罚之,有何不妥?大人今能领义军,是乃天意。”
匡正还未听过如此见解,但又颇俱道理。挥手道:“吕兄雄辩之才不减当年啊。容在下想想。”
吕望三拜道:“数十万灾民系于匡兄一念。请匡兄仔细斟酌。”身后义军跪下叩首,然后井然退出馆驿。
义军退去,匡正面向西拔剑而泣。心里想着京师安阳城,夫人与膝下两子俱在,府中上下共计三十三口,自己一念反叛他们必遭屠灭。倒不如引剑自刎落得美名,还可保全家小。但反想,河西六百里哀鸿遍野,自己贪图一家之安好,就要置万家于不顾。两难相权匡正也不知如何是好。整整痛哭了一夜。
翌日,吕望前来拜谒,见匡正双眼红肿问道:“匡兄有所故虑?”
匡正暗然道:“府上三十三口还不知大难临头了。”
吕望长叹道:“匡兄即为河西使节,怎可念小家之托累?匡兄如此我也不强求,我等河西数十万众愿自枭首级奉上,以成匡兄功名大业。”
匡正饱读圣贤之书,怎经得住吕望这般激将,忍痛答应了道:“要我统率义军可以,但你必须保证所有义军只奉我令,不得有任何异议。”
吕望爽快答应道:“自当如此。”
匡正将义军召集到校场内,然后与众盟誓道:“皇帝昏庸,豺狼当道,天灾肆虐。以致生灵涂炭,哀鸿遍野。我等以天苍生为念,共襄大义,讨伐昏君,剿灭豺狼。我义军既天地所置,身堪重任。当立法三章,一无犯平民,二坚守军纪,三听从军令。若违此誓天诛地灭。”
匡正清点了义军,连家属在内共计两万余。裁去老弱,可得兵五千。
匡正对吕望道:“河西郡地处平原,四面无险可依,必不能久守。西边宛郡处丘陵之中,群山绵延,我军可依险固守。我意遣兵三千攻宛郡,余二千军将河西屯粮运往宛郡。其余妇孺老弱随队跟进。”
吕望道:“将军所言即是,在下不才愿引军运粮。请将军放心攻打宛郡。”
匡正摆手,他已有全盘谋划道:“运粮我已有人选,我决定任命李蓬为总提调官。作为一个富商没有卷款避难,反而散尽家财救人无数,让他管提调我放心。你有更重要任务,任命你为参军率军攻打宛郡。宛郡地处丘陵人口稀少守军羸弱,正好让你练练手。以后的战事会越来越多,总不能就我一个将领吧?”
吕望心里没底问道:“我去打宛郡真不何适,敢问将军何为?”
匡正道:“义旗高举,其他县灾民必定纷纷响影,我留下来整编他们,随后前往宛郡。”
河西郡起义的消息风传六百里灾区。无数灾民扶老携幼来投,河西郡官道上络绎不绝。匡正命人在城内口振济灾民,征召壮丁。灾区共有五县,其余五县也暴发起义攻占官府,五县义军也纷纷来投。短短几天,匡正就接收了五万义军的投靠,携家眷共十六万。
匡正估算了一下,五县所余屯粮不多,只够支两月。前往宛郡就更加迫切了。那里人烟稀少,可供大军屯垦。背靠司隶,那里是皇城脚下广袤平原,虽有重税,但还算民丰富足。所缺粮草可以从那里购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