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座安阳城进入了梦乡。寂静的街道上,羽林南营校尉邝雉带着百人踏着漫天大雪闯入匡府宅院。
刘召越想越是懊恼,亲自下令拘捕匡正一家,以待大军出征,斩首祭旗。
邝雉一脚踢开大门喝道:“匡正反叛,罪诛九族!仔细搜捕,不可遗漏!”暴喝响彻府院,惊醒匡府上下。少时,匡正一家三十三口全部被捕。
翌日朝议,刘召道:“叛贼已悉数落网,杨中明日出征,为你歃血祭旗!”
刘颖大惊出列拜道:“父皇不可!匡正家小并知匡正反叛,何罪之有?父皇以盛怒之昏诛无罪之人。是逼匡正与朝廷死对。请父皇收回成命!”
刘召怒道:“朕出征就是为剿灭他,还怕他不成?”
刘颖恳求道:“请父皇以天下苍生为念止戈招降,以免生灵涂碳。”
窦维出列道:“请陛下念在匡正惜日有功于朝廷,赦免匡正一家。臣愿用性命担保。”
杨祈出列拜道:“大将军此言慌谬至极,纲常法典仍国之威严,岂能以性命担保而废驰?叛贼一家必须诛灭以绝日后效仿之人。”
刘召欣然道:“丞相所言切中精要。此事不必再议。”
刘颖还想反驳,刘召抢道:“太子若想再谏,请先回去明日再论。朕要议兵了。”
刘颖回列不再力争。
杨祈道:“陛下臣以为杨中资历浅薄,不足以担付重任。还请陛下另择人选。”
刘召放眼朝堂问道:“何人愿往?”满堂鸦雀无声,太尉杨中都没资格,谁人敢应?明眼人都知道,是杨祈在推窦维出场。
窦维出列拜道:“'陛下,臣愿奉诏讨贼。”刘颖惊愕,回头却见窦维一脸从容。
杨祈满意的笑了,刘召问道:“昨日你不是反对征讨么?”
窦维道:“臣愚笨,但陛下既已定策,臣身为大将军岂能推委不任?臣愿为陛下剿除叛逆。”
刘召大喜道:“好!大将军出征,必定克日凯旋。”
杨祈道:“大将军出征,留守将士便无人督检。请陛下择人临时统率留守将士。”
刘召大袖一挥道:“交与太尉杨中管吧。退朝。”
之后,刘颖召见窦维道:“大哥?你为何如此?你真想看到血流成河吗?”
窦维道:“殿下,陛下已经决定了。殿下如若坚持,杨祈会进一步欺压殿下。殿下不能退了。太傅大人说的对,要想天下太平总会有牺牲。”
刘颖道:“可是,你这一走。杨祈夺下军权,他真得可以为所欲为了。”
窦维道:“太傅大人说过,我领军在外,杨祈不敢妄动。”
午后,窦维来到城外要寨提兵。咧咧风雪用最大笔墨将天地泼洒成白色,冰冷的寒气刺痛骨骼。
窦维来到寨外连明哨都没看见,匆匆冲入要寨,空荡荡只有一两人偶尔走动。窦维冲进中军大寨,却见一名校尉与众人围在火炉旁说笑。
窦维喝问道:“你们将军呢?”
众人见大将军来了,赶紧起身站好。校尉道:“将军在城内。”
窦维火气上涌轻啐道:“就这样的部队还打什么仗?”
校尉道:“大将军,太气实在太冷了,兄弟们是有点松懈。请将军谅解。”
窦维自知天寒不全赖将士懈怠,道:“行了,明日出征桓江。去把你们的将军找回来。整顿好军务准备出发。”
次日正午,大雪依旧纷纷扬扬,从天牢中押出一行囚犯,囚衣单薄,沾着血痕。每一个带着枷锁镣铐,一边哭泣一边被驱赶。城中百姓站在街道两旁观望,他们就是匡正一家三十三口。
南门外,出征的三万郡国兵已经列好阵形,绵绵不断一直排到天地尽头。刘召骑在骏马上,望着浩浩荡荡的大军,当年那征战天下的热血又涌上心头。
不多时,匡正家小已被驱赶到南门外。窦维看到其中还有个小女孩,约五六岁的模样,粉面玉琢,黑溜溜的大眼睛如一汪青泉,倒有几份像自己的孙女。大为心疼,道:“陛下,祭旗就算了吧。匡正毕竟曾有功于朝廷。”
刘召道:“那怎么行?岂能因有功而不罚过。如此一来岂不稍有功勋便可胡作非为?事已定就不要更改了。”
窦维道:“那个小女孩才五六岁,尚不更事,请陛下赦免她吧。”
刘召斩钉截铁道:“不行,不能姑息。你不要再说了。”
刽子手手中大刀抬起,小女孩哭道:“妈妈,我怕害。”
妈妈声泪俱下,安慰道:“别怕,一会儿就结束了。”
大刀落下,滚烫的鲜血融化冰血浸满刑台。
窦维潸然落泪,竟忘向刘召拜别,勒马走了。大军缓缓前进,在风雪肆意中瑟瑟发抖。
刘召看着鲜血横流,心里的怒火终于消了。
稍时,大军出征和行刑结束的消息传到东宫。刘颖黯然落泪,他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父皇的形象忽然变得扭曲。他忽然觉得父皇可怕。
小莲听到消息,也是黯然神伤,她的父母家人也是这样惨遭屠戮。
刘颖道:“小莲,我突然知道自己好无能。明明知道匡正并非真心反叛,明明知道他家无辜,我却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看见无辜的人死去。”
小莲看着刘颖声泪俱下,听着他一味自责,心好疼,泪水不觉涌下,抱着刘颖哭道:“殿下,不是你的错,你尽力了。不要自责了好不好。”
刘颖也抱紧小莲述说道:“小莲,我觉得父皇好可怕。他变得我都不认识了。他好像恶魔。他为什么要这样?为什么要把那么多人置于绝地。”
当匡家三十三口的鲜血蘸满刑台的那一刻,枉死的灵魂叩响刘颖的心弦。自立为天子以来,自己都以最大限度的仁慈面对每一个人,但这却让自己站在越来越多人的对立面,杨祈如此、父皇如此、小衍如此、就连父傅也愤然离去、言听计从的大哥窦维也做出了离开的选择。以最大限度的仁慈处理每一件事,但每一件事都走向最坏的那一端,赋税并未减轻、苑林行宫建建停停、桓江叛乱也已暴发,匡正一家更是无辜枉死。
他不仅开始自问,自己是仁慈还是懦弱?这样的自己是否配做皇帝?眼睁看着人间惨剧的自己还有没有资格心怀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