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溪翁挠头道:“弟子鲁钝,还请师父示下!”
枯桑和尚道:“我这百绝药阵,看似稀松平常,实则极为凶险。便拿这木芙蓉来说。有道是‘木芙蓉开,何苦来哉’,便是说世人都道这木芙蓉花艳丽非凡,却忘了其中蕴含剧毒。只是这花儿很是奇怪,开谢都异常之快,若是正在含苞之时,有害虫啃食花叶,或是有人折损枝叶,便会瞬间绽放,释出毒来自保。木芙蓉与赤火蚁俱是毒物,两者毒性却相生相克,因此我将木芙蓉植于赤火蚁巢穴之上,那便是借赤火蚁之毒克制木芙蓉,使其花蕾只得含苞却不得放;又借木芙蓉根上之毒克制赤火蚁,若无人惊扰于这赤火蚁,其便终日昏昏然而不死。若是有敌进犯,那赤火蚁受惊,苏醒过来,必然倾巢而出,噬咬木芙蓉。那木芙蓉自然便放出毒来。”他顿了一顿,又道:“这百绝药阵厉害之处便在于,阵中每一种物事与其余不同物事为伍,便有不同效用,就这赤火蚁来说,便不止这一种用处了!”
天溪翁道:“那恶贼闯进医馆之前,曾打来三颗丹丸,被弟子以银针击碎。初时弟子也曾防备那丹丸有毒,后来见并无异样,也就放得松了。他进来之后,弟子曾留意观瞧,并未见他动过什么手脚,弟子却忽的浑身酸软,动弹不得。”
独孤踏雪心念一动,道:“天溪神医可曾想过,适才一丹虎打出丹丸后,可有什么奇怪事情发生?”枯桑和尚微笑点头,意甚嘉许。天溪翁苦苦思索,忽然拍手道:“弟子知道了,那厮打出三粒丹丸后,身后三具万毒活尸便抽出刀来。当时弟子只道其欲对师父行凶,现在想来,那刀不是挥向师父,倒是往活尸自己身上砍去!”枯桑和尚道:“不错,一丹虎这招便是化自百绝药阵,那三粒丹丸中所含药物并无害处,自然不须防备,待得那药性行遍全身,他却使万毒活尸斩破身体,放出毒来,这毒与那丹丸中药物混合,便成致命毒药,此时你便警觉,却再也无法反击了。”天溪翁道:“原来如此,当时弟子为了揭穿他真面目,动手砍了那活尸一根手指,却不想竟是自投罗网!”原地转了三圈,忽地又道:“一丹虎果然狡诈,可是适才师父手足未动,何以竟能将五具万毒活尸尽数消灭?我可是想破脑袋也想不出来了!”
枯桑和尚叹了口气道:“自丹儿受伤之后,我便想找个地方为丹儿疗伤。只是一丹虎既然遁去,便须提防他贼心不死。我苦苦寻觅,总算给我找到此处。天溪,你总该知道这山下莫言湖是个什么所在罢?”
天溪翁道:“城中故老相传,只说此处是个鬼湖,湖中鱼虾虽美,却无人敢来下网设彀,尽道有来无去,甚是凶险。弟子当初也曾来探过数次,未到湖边,便见白骨遍地,因此不敢近前,后来师父隐居在此,弟子来了数次,却再未见到!”
枯桑和尚道:“不错,这湖水上游的源头有一山谷,其中花草鲜美,多的是桃树。只因山高林密,周围尽是峭壁,熟透了的果实也无人摘取,自然腐坏。数百年下来,其中毒气飘散,竟然便成了桃花瘴。这瘴气无形无色,随风而下,飘在这湖面上,左近之人,往往中毒而死却不自知。时日既久,乡民不解其故,只道这湖中闹鬼。”又道:“一丹虎为人狡诈,我深知他若是再来,便不肯再入我百绝药阵,因此我着人在莫言湖四周栽植苦竹,苦竹性阴,涵养水土是极好的,况且又可堵塞风路。不过两三年功夫,那湖边已满是苦竹,湖水蒸发后既无出路,便淤积于湖面之上。这水汽较为浓重,桃花瘴虽然厉害,却是颇轻,被湖面水汽阻隔而不得下,便再伤不得人。只是湖面露重湿衣,来往之人绝不可高声言语,否则那水汽受了震动,凝结成雨滴落下,桃花瘴便随之而来,湖面之人便无处可逃了!”
独孤踏雪听他说到此处,忍不住“啊”的一声,道:“难怪撑船的大叔见一丹虎高声谈笑,便跳入湖中去了!”
枯桑和尚道:“此人便是当年义斥一丹虎之人。我念他良心不坏,这才安排他在湖中打渔!若是有人不慎中毒,他便施以援手;外人要上山来,却非用他渡船不可,若是来者不善,他仰天大笑几声,这湖面上一团浓雾尽散,我自然便知晓了!”
独孤踏雪奇道:“不知大师又是如何为我等解那天蚕蛊毒的?”
枯桑和尚微笑道:“各人所以际遇不同,全在自为。一念起水深火热,一念息雨霁天青。我那茶水不但能解天蚕蛊毒之药,更可解桃花毒瘴。茶在眼前,喝不喝全在各位自身。”又道:“天溪,你去将丹儿负来此处罢!”天溪翁躬身去了,过不片刻,背负丹儿而来。那沙弥取了张竹榻,与天溪翁将丹儿轻轻放好。枯桑和尚解下袈裟,披在丹儿身上,低声道:“丹儿,爹爹已擒得一丹虎那恶贼,待你醒来,便由你亲手报仇!”对那沙弥道:“将那两名恶贼拖来此处!”沙弥应声去了。
枯桑和尚取出银针,挑起赤、绿两色药丸,左手捏开兰方九下颚,将两丸药喂入他口中,又疾点兰方九咽喉间几处大穴,兰方九喉头间“咕噜”一声响,早咽了下去。忽然脚步轻响,那沙弥慌慌张张跑来,口中喊道:“师父,大事不好,一丹虎两人不知何处去了!”枯桑和尚眉毛一挑,道:“倒小瞧了他,如今正是紧要关头,先不去管他,谅他进不得我这阵中来。”
独孤踏雪眼睛一直未曾离开兰方九,只见他服了药后,一股黑气弥漫全身,身子不停颤抖,脸上豆大汗珠滚滚而下,脸色剧变,由青转黄、复又变黑,牙关紧咬,咯咯作响。渐渐声音转轻,渐不可闻,身子猛地向上跃起,又重重跌落下来,没了声息。独孤踏雪不由失声叫道:“大哥!”伸手去探他鼻息,只觉出气多,进气少。他回想枯桑和尚言语,猛然醒悟,悲愤喊道:“你这人好生歹毒,为了救自己儿子性命,竟然害我大哥身亡。”双手紧握,挡在兰方九身前。
忽听远处一人哈哈笑道:“你如今才知吗?这贼秃假仁假义,又非始于今日。他为了救自己儿子,哪顾得了别人?你速速将身边各种药草统统拔去,看老夫为你报仇!”正是一丹虎的声音。
枯桑和尚冷冷看着独孤踏雪,森然道:“若是我当真杀了他,你又待怎样?”独孤踏雪悲愤道:“我虽然不懂什么功夫,也要与你拼个鱼死网破,不能杀你报仇,那便与我大哥一起死在你手下罢了!”
枯桑和尚冷笑道:“此人值得你如此吗?若是换做他是你,也肯为你死吗?”独孤踏雪摇头道:“我既如此做,那自然是值得的。他肯不肯为我死,我却不管,若定要他肯为我死,我才肯为他死,那便不是情义,而是买卖了!”枯桑和尚仰天打个哈哈,道:“好!好!好!有人肯为此人死,此人便当真可以不死了!”独孤踏雪颤声道:“难道我大哥还没死?”枯桑和尚冷笑道:“你若再不让开,他可真的要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