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秋刚过,便是隆冬,塞外苦寒之地向来如此。这一年雪下的极早,红叶尚未全落,第一场雪已降了下来。
自女娲娘娘金身崩塌,几个月过去,并无异常之事,玄妙真人心渐放宽,只是虽重塑了金身,却不如之前灵验了。
这一日云开雪霁,玄妙真人登上玉皇顶,只见河山万里,皑皑一片,在阳光照耀下发出点点银光。他这几个月来闷闷不乐,直到此时,才觉心中一阵轻松,脱口而出:“玉壶冰世界,玲珑雪乾坤。”两句吟罢,捻须许久,却苦无佳句。正在沉吟间,忽闻身后有人言道:“卧雪三杯醉,物我两释然。”玄妙真人叹一声:“好诗”,回头看时,却是弗居道人到了身后。
玄妙真人道:“道兄这两句诗实是妙极,只是你我修道之人,使酒任性总是于道行上有亏。”
弗居道人笑道:“庄生梦蝶,梦觉是空,既然是空,又何必梦?”
玄妙真人道念了声无量天尊,道:“道兄说的是,是我太执着了。”
静观手托托盘上前,托盘上盛一领锦袍。玄妙真人道:“老道俗务缠身,招待颇有不周之处。日来天寒得紧,一领棉袍,不成敬意!”
弗居道人笑道:“道兄好意,小道心领,只是小道这些年来,无论寒暑,身上只是这件破戒衣!”
玄妙真人摇头叹道:“道兄身无牵挂,快意于江湖,正是我辈修道之人本色,老道自叹弗如!”
弗居道人见玄妙真人面有忧色,笑道:“红尘滚落三千丈,落魄江湖岁月催。世间只怕无心安乐处,岂无身安乐处?听道兄言语,难不成遇到什么难事?”
玄妙真人微微点头,从袖中掏出一张请柬,递给弗居道人,道:“这铁叉山下有一座严家庄。庄主名唤严德天。此人面上是个居家的缙绅,暗地里却是江洋大盗出身。老道虽是方外之人,却也多有耳闻。”
他看了看弗居道人,又道:“本来我玉皇阁与严家庄素无往来。不想昨日严德天差管家严福前来送了这一张请柬,说明日是他家夫人大寿,邀老道前去。”
弗居道人道:“原来如此!这等人何来的向道之心?只不过是要摆个排场罢了!”
玄妙真人点头道:“不错,这严德天言语间软硬兼施,倒也不必管他。老道早已将这世上的荣辱得失置之度外。只是这玉皇阁乃是历代祖师心血所在,今日既交在老道手中,说什么也不能出半点差池!若说去吧?与这等人有了瓜葛,终难善了;有心不去,江湖上人心险恶,谁也不知会生出何样的事端。”他叹一口气,道:“这两日来,老道便是为此事烦恼!”
弗居道人笑道:“我道是何事?贫道上山数月,颇想下山去走走。”
玄妙真人大喜,使一个眼色,静观道人又捧来一个托盘。玄妙真人接了,掀开盖布,露出三锭雪花银,道:“如此多谢道兄了!”
弗居道人摆手道:“道兄又执着了。世间事尽是缘法,江湖事正该江湖了。”
眼看天边乌云压了过来,朔风吹过,天又冷了几分。
次日清晨,弗居道人早早起身,拜别玄妙真人,下山去了。
铁叉山下便是好大一座集镇,弗居道人向路边乡民打听严家庄的所在。那乡民手指东方道:“道爷向前,过三条街,最大的宅子便是。”
弗居道人谢了那人,正要举步,忽见前方一群人围在一处,指指点点。他钻进人群,只见一个老乞丐满身酒气,鼾声如雷,,身上只着件破烂单衣,正自当街大睡。其时天寒地冻,漫天遍野尽是皑皑白雪,饶是弗居道人修真多年,也略感寒意,那老丐却浑若未觉,身子周围五尺见方半点雪花也无。
弗居道人心中一动,暗想:“难道是他?”欲待细看,怎奈那老乞丐头发乱糟糟结成一团,满脸的胡须,竟是看不清面目。
弗居道士摇摇头,心道:“这世上奇人异士甚多,未必便是那人。即便是了,我也不该去打扰于他,只装作没见过罢了。”甩动拂尘,往东去了。
行不几里,望见前方好大一座宅院,院中高楼拔地而起,甚是气派,大门口车水马龙,多的是各路的江湖好汉,好不热闹。
弗居道人也不掏请柬,迈步便进。迎客的仆役见他破衣烂衫,只道是某人的随从,倒也无人来管他。
弗居道人迈着方步踱过院子,来到楼前,抬眼望去,只见门口匾额上题着三个大字“明福楼”。弗居道人激灵灵打个冷战,心中不由一凛,上下左右看了一番,只见这楼建的极是宏伟,砖瓦木石俱是簇新,显是刚建成不久,再看格局,也是中规中矩,可偏偏在雄伟之中透出阵阵杀气。
弗居道人皱了皱眉,举步进了大厅,大厅中很是热闹,却并不见主人身影。弗居道人在角落无人处找了张桌子坐定,也不管旁人,拎起酒壶自斟自饮起来。
偌大个厅堂中摆满几十桌的酒席,坐中人大多是些江湖豪客,只在角落中一桌上,才见数个文士战战兢兢、面如苦瓜,仿佛只要一张嘴便要吐出一滩苦水来,相必也是被那严德天生拉硬拽来的。
座中豪客向来野得惯了,闹哄哄吵成一片,忽听一个尖细声音道:“严老大盖了好一座楼给给他夫人做寿礼,当真是日进斗金,如今连架子也大起来了。”
众人循声看去,见说话的是个瘦小的老者,做乡农打扮,一根旱烟袋插在腰间,如不是他坐在这一班匪首中间,任谁也不相信他竟然会是个杀人不眨眼的强人。
一条大汉道:“程寨主所言不差,咱们老远巴巴的跑来给人家贺寿,连鬼影子也没见着一个,这严老大也太不将咱们放在眼里了。”
座中诸人知他是个鲁莽汉子,却想不到他胆子如此之大。有那胆小的,便偷偷挪了座位,离得他远远的。
那程寨主笑道“耿彪兄弟好大的口气,若是过会严老大出来,你有胆量说上这么一句,那兄弟我就佩服你是条好汉。”
耿彪嘿嘿笑道:“快刀程二哥,咱哥们半斤八两,谁也甭笑话谁。兄弟功夫虽差,义气却在,倒还敢说上几句,若是让我逮住了杀俺师父的小子,看我不剥了他的皮?”这耿彪原本是个孤儿,多亏当年清水寨寨主姚顶山收留,他二人名为师徒,其实情比父子,他说要替师父报仇,倒不是假话。
快刀程二笑道:“好!当年长白山二十八家寨主在数月内尽数丢了脑袋。如今莫说捉拿凶手,便是如耿兄这般敢说上一句的,那也不多了!”
他饮了一杯酒,又道:“当年你家姚寨主是何等的威风,手中鬼头大刀名震江湖,莫说在咱长白山二十八寨寨主中,功夫可坐得前三把交椅,便是放眼关外,那也是数得着的人物,结果怎么样?还不是睡觉睡丢了脑袋?耿兄虽是条好汉,要报此仇,只怕也是无望!”
耿彪怒道:“俺白额虎耿彪岂是贪生怕死之人,脑袋掉了不过碗大个疤。”
快刀程二嘿嘿冷笑两声,道:“请问耿兄,当年一月之中,咱二十八寨寨主俱都丢了性命,你可知道是谁下的手?”
众人听他如此说,俱都一凛。原来这长白山占地广袤,其间共有二十八家山寨。各寨自立山头,自有地方存身,彼此初时尚算和睦。后来野狐岭断刀寨与清水寨逐渐坐大,其余小寨往往托庇于两者。两者之间已早有隔阂,眼看一场龙争虎斗在所难免,却不知从何处冒出个青衣杀手,在一月之间,将二十八家山寨的寨主杀了个干干净净。一时间人心惶惶。正在此时,关外黑道上又冒出一批人马,为首的便是这严家庄庄主严德天。
这严德天手上功夫极好,手下三个兄弟俱是个顶个的好汉。初出道来,便坏了二十八家山寨间的规矩,只要是他们看上的肥羊,不管是在谁的地头上,便要横刀来抢。
二十八家山寨大为恼怒,便合起来向严德天寻仇。哪知一来严德天功夫极好,再加上二十八家山寨都是刚换了首领,大家都在猜疑到底是谁派了杀手出来,彼此间猜疑不定,事到临头,竟然一哄而散。没奈何,这二十八家山寨便让了严家庄,只要是严家庄看上的肥羊,只需做个标记,任谁也不敢动一根毫毛。好在这严家庄只挑最大的肥羊,因此各山寨虽少吃了肥肉,倒也不会饿死。
严家庄做了许多大买卖,可说得上是日进斗金,严德天明着结交官府,暗着招兵买马,几年下来,竟成了这千里长白山中最大的匪首。
各处山寨虽然心有不满,奈何胳膊拧不过大腿,只得忍了。
此事过不多久,江湖上便有传言,说这青衣杀手乃是受严德天指使,为的就是独霸长白山。各寨中也有好汉要为死去的大哥复仇,可一来严家庄势力太大,二来也并无确凿证据。因此上众人听得快刀程二如此说,莫不竖起了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