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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2)

父亲从门缝里往外瞧。视线越过爷爷的头顶,看到一颗

汗滋滋的木鱼状脑袋,头顶上暴涨着三道明晃晃的青筋

,夹拥着两条弹壳状的凹沟;骨骼耸陷分明,毫无血肉

,活像是一架骷髅头套上了一张人皮面具。

还在他兀楞之际,爷爷已经引着那人来到里屋坐下了。

父亲看着他那两道浓如墨画的卧蚕眉,感觉似曾相识,

直到看见爷爷招手,才起身和“四贵妃”一块儿往厨房

走去。老讲看着爷爷面不改色,心神一定,沏了一杯茶

,摆在那人面前。

那人四下打量着屋子,不停地点着头,笑眯眯地盯着爷

爷,搓搓手,大马金刀地说:“老枪,你很好啊!”

老讲把茶往那人面前一端,说道:“汉龙啊,冤家宜解

不宜结,韩信还有个胯下之辱不是……”

老刀突然回头看着老讲,眉毛一挣,一把按住了老讲的

肩膀:“啊唷唷!你个嗟巴嘴子……你他娘的还活着?

我还没捞着拜会你呢!听说你都把我唱神了,有这回事

没?蜜生,这我可得敬你三分!”

老讲的嘴角一歪,脸色铁青,杯里的茶水泼撒了一半。

爷爷把茶杯接过来,说道:“老刀,怪我,是我杆子太

长,挑拨过头了,你贵手高抬,是我不对……”

“不是你不对,是我站错了队,”老刀挥挥手,叹了口

气,突然两条眼线变成了两个圆球,瞥向老讲,面露凶

色:“我来查封建势力。”

老讲望着他,眼中灵光一闪,说道:“没势力。”

老刀又说:“我来查土地果实。”

老讲回道:“没果实!”

老刀回头望着爷爷。爷爷转身望着老讲。老讲咬着嘴唇

,眼睛眯瞪了两下,刚要开口,“噗嗤”一声笑破了脸

。爷爷眉头一皱,听着他莫名的笑声,立时间觉得气不

打一处来。看老刀时,脸上的冰也融化了,仰天俯地地

笑个不停。

爷爷定了定神,询问是怎么回事。老讲东拉西扯地说起

当初“牛头”带人查抄“地风堂”的往事。想起那些年

的恩怨苦楚,嘴上不禁又是一番“渡尽劫波”的慨叹。

爷爷看着老刀,偷声说道:“二哥,你他娘的吓了我一

跳!”

老讲耳利嘴尖:“这话听着耳熟啊!来来来,咱们干一

个大杯!”

“且慢!”老刀握着爷爷的手,压着嗓子说,“三弟,

咱是明朗人。空手闯白门,那是我的胆子够大气。多年

不见,本想着赴个单刀会,挑你的神枪局,又怕骨架小

,撑不起你‘司令部’的面儿。为这,我那兔驳儿碌碌

颠颠,蹚了不小个浑水。千猜万算,出乎你的意料——

三弟你回头,看我给你带谁来了?”

爷爷顺着老刀的视线望向门口,心头上仿佛支起了一个

热腾腾的火锅。“进来吧!”老刀的虎啸龙吟之声刚落

,门外陆陆续续地走进来四个单衣短衫的中年汉子。父

亲趴在门帘上,逐细地打量着一字排开的四人:第一个

高挑精瘦,嘴角挂着一丝逗趣儿的俏皮;第二个短小匀

称,一派乐天无忧的寿星模相;第三个膘肥体大,脸上

流露着牵筋掣骨的憨笑;第四个单薄憔悴,掩不住文质

风流的书生雅气。

四人齐齐地向爷爷敬出一礼。父亲想起了当初欢迎爷爷

归来时的场面,转眼去瞧爷爷的反应。爷爷浑身一抖,

站起身子,颤颤巍巍地下了月台,哽着喉咙,沙场点兵

似的一一指道:“老刁!”“老胡!”“老徐!”

最后站在那个面貌俊秀的男子面前,牙齿碰了两下,两

眼一红,轻喊一声:“老邵!”

父亲好奇地盯着这几位各有千秋的来客,发现除了那个

“老邵”以外,其他人都比爷爷的身子粗实。不等爷爷

相请,老讲便一面春风地迎上前,接过老邵手里的两只

肥鸡,一边客套,一边狗嘴里吐露着象牙:“嗯,啊,

哠呢个……行啦行啦!一群火药老爷儿们,吃枪咽炮的

,学人家识字班戏水柔情,着是不着啊?”

老刁刁二喜咧着蛤蟆大嘴,笑呵呵地说道:“酸小炮子

,你什么营生?三年不到,仗着老赶好耐磨,这就登堂

入室,耍起花哨子宝来了?”

老讲心头兴起,立时还以颜色:“二喜子,你个蛮獠!

什么云上村?我看是水平低下!哪来的谱气,敢在过担

河跟前浪张?不义和啦?”

刁二喜摩捋着黑楂楂的八字胡,心服嘴不服:“小哥哥

,你错啦!我娘是六盘水的蛮花花,我爹可是山东坡的

夷瓜瓜。你这架势,好料子,烂里子,没清没白的,怎

么看都不像个唱腔的!”

老讲撇着嘴,踢出一个飞脚,被刁二喜轻巧地闪过了。

老胡胡庆山说:“老刀,这下你可发了。民兵连长,二

百条枪,估计连郑开来也没有你牛气!”

刁二喜摆摆手说:“郑开来也不是傻子,分得清松树筷

子。民兵连再牛气,又怎么顶得上武装部刚硬呢?”

老讲点着头说:“老刁说的不错。你们不要只看这二百

条枪,看他面上风光——背后的营生,还不知道好歹呢

!听别人说出口的是蜂蜜,藏在自己心里的是黄连,这

叫‘明火暗里刀,心苦嘴巴甜’!”

老刀叹了口气,附和道:“老讲说的不错。老霹雳这次

可真给我派了个苦差事。‘牛头’的威风,在咱十里八

乡是出了名的。在他手底下干活,一不能有胆量,二不

能有心眼,三不能有脾气——我老刀是这种人吗?要想

让我给他拉犁,除非先给我一把金刀——刀无常,杀尽

天下鼠狗辈!”

老讲打个哈哈,眯着眼说道:“你想当皇帝女婿?可以

啊,牛头的闺女可是墩香草,拔去吧,驸马王!”

爷爷说:“金刀银刀,都不如咱家的老刀。”

刁二喜说:“是啊!刀爷杀鬼的时候,跟切瓜干儿似的

,一个个抻直了脖子往刺刀上拱。”

老徐徐孟德说:“是这话。不管怎么说,以后上山打兔

是便易了。”

胡庆山接着说:“是啊。我在后梁上,天天夜里都听到

枪声,指定是‘牛头’带人作动。听动静,打的还不老

少。可惜好肉不敬英雄,都落到牛嘴里去了。”

众人一阵哄笑,端起酒杯碰了个响。

老刀对爷爷说:“听来八讲,师部在二队老郭手底下营

生,每个月的初一十五还要到村口站岗,一天也顶十个

工,有这回事没?”

爷爷点点头,把所有的酒杯都倒满了,说起“司令部”

南岭土地入社的事情。老刀点点头,沉思了片刻,说:

“你看这么着行不行,将门虎子,燕翼诒孙,以后让师

部和团部都别下地了——都到连队里来,舞刀弄枪,一

人一天十个工,怎样?”

爷爷闷了口酒,看着老刀,挠着头笑了笑,没有说话。

老讲一看情形,话头立时便如雨后春笋冒出来了:“我

说汉龙啊,你可真是……十几年的老档子了,一座山上

扛枪,什么脾气没摸着?你明知他是郎门大鼎,公私分

明,不是马溜子、下茬人!他要真有这般想头,‘那边

’还不早给他办了吗?人家可是个能舍生取义的!”

老刀明白他说的‘那边’指的是郑开来,也就不再说什

么,端起酒杯和大家一起干了。爷爷喝得眉开眼笑,一

肚子酒气蹿到舌尖上打转悠,举着酒杯说道:“猪多无

好食,都将就着噇点儿吧。”

老刀拿起一条兔腿,吧嗒着嘴说道:“浪迹江湖的时候

,要是能吃上一顿就美啦。”

老讲说:“行啊老刀。出身不是帝王家,单刀匹马走天

涯……可你也别磨太快啦!有道是‘山珍海味血淋淋,

今生你吃它的肉,来生他杀你的身’……小心到时一个

失手,错砍了你这颗大汉龙头!”

胡庆山舔了舔嘴唇上的酒溜,抹着下颌说道:“行啊老

讲。上马杀贼,下马学佛——你道行不小啊!”

老讲逗了胡庆山一眼:“大彪子,你也别拽文啦!这话

是周总理说的。他说这话的时候,我就在上封寺,你休

想蒙我。”

父亲站在老讲背后,挤眉弄眼地做着鬼脸,长吞慢吐,

暗示老讲“吹功”的气派。刁二喜捬拉着舌头,摇头晃

脑地陪衬着他的演艺。

爷爷独自浮一大白,抬腿上桌:“说到打兔,见个不打

个,算咱的把握不对;一旦轰隆出个影儿来,说别的,

你们道我胡吹——一枪指出它的西方大路!”

父亲看着爷爷的迷离眼,心想:“来啦,来啦!”转念

把目光投向对面的“阵地”。

刁二喜滋格悠悠地说:“老赶,歏嗟吧,你那枪是阎王

爷造的。”

爷爷不识趣地摇摇头,留着答案,又独自闷了一口。

胡庆山说:“难道是M1941?那可是老郑的心头肉!”

爷爷摇了摇头:“都不是,是‘陡峨造’。”

徐孟德说:“光枪好有个鸟用?谁不知道老赶一手擎天

,百步穿杨,是咱郎门无二的神手妙着?”

邵明士看着爷爷说:“光枪法好还不行,还得有好腿把

——一方面打,二方面追,两方面都要强。”

胡庆山咧咧嘴,使个眼色说:“老徐你听,邵家沟里出

秀才,十有八九是投笔从戎的。”

徐孟德点头道:“是这话。能文能武,一方面肩膀硬,

二方面胳膊长。”

老刀带头哼哈大笑起来。正当大家兴起之时,门外突然

传来一个清脆的嗓音:“这叫‘铁肩担道义,妙手著文

章’!”

爷爷听出是团部,苦笑着摇了摇头。师部首先破门而入

,团部紧着跟上来,拉过父亲。三人对着大家齐齐敬了

一个礼。

爷爷一挥手,打着禁令说:“礼毕吧。”

刁二喜张着大口说:“老赶,你这厮行啊!上阵七年,

步步在点上,没走过一记闲着!”

徐孟德跟着附和道:“是这话。养了四只小老虎,待将

来去了那边,不愁没人化钱上香啦!”

老讲听了,一拍大腿:“老赶这个驴颓的,也不知是家

堂里的哪根香点着了。百无一是,却娶了个椒聊夫人。

椒聊夫人,有子五人,母氏劳苦,含辛茹苦……这可真

是他娘的——膗人有膗福!”

老刀看看老讲,又看看爷爷,拿起酒杯,轻轻抿了一口

,说:“养虎多了也是些愁呀……将来小老虎变大老虎

,大老虎娶母老虎,母老虎再生小老虎……眼前这个林

子(打量着屋子),怕是没什么大处。”

老讲说:“怕什么?树大分杈,人大分家。一个身子五

颗心,菩萨来了也不敢当娘啊!”

老胡看了一眼五妹,转而对着小姨奶奶说:“弟妹,让

你受累了——忙活了一中午,伺候这帮虎大汉!”

小姨奶奶挥挥手,理着额前的刘海儿说:“他大哥,莫

说这话。但凡坐在一张桌儿上的,那都不列外人——三

哥说得好:清汤寡水,不待贵客。等下次来,你们提前

捎信儿,甘的滑的,咱都有盘有碗,不愁多预备些。”

老刀咂咂嘴,红着脸说:“老赶是个呲喽爪子,把嘴上

的劲儿都使到手上去了,这我们都明白。现如今有你把

持,大小事务上都能点染得到,这是‘司令部’的福气

。哎呀呀,天上地下,真不知打哪儿倘来的?谷儿呱儿

的,美死瘦李逵啦!”

爷爷摇头苦笑,举起酒杯干了。待了片刻,扫了在座的

一眼,郑重其事地说:“我都想好了,窈儿活着的时候

,就跟我说过,将来要是窕儿落了寡,就把她说给老庄

户人哥……伙咱个大郎门,找不出更上等的人了。”

小姨奶奶充耳不闻地为在座斟满了酒,转身出门去了。

胡庆山朝着外面眺了一眼,随即瞪着爷爷,骂道:“你

这头轴驴,横枪立马,脑瓜子都不带打弯儿的?”

刁二喜也附和道:“是啊是啊,肥水不流外人田嘛……

老讲一甩酒杯,喝道:“老刁,你嘴巴放干净点儿!”

刁二喜一吐舌头,收住了声。老刀杯酒下肚,对爷爷说

:“老赶,我要认亲,认窕儿作干妹妹,怎样?”

老讲说:“要认也得我先认,我和他可是一座山上跑过

腿、一条河里凫过水的光腚伙计……”

徐孟德看了一眼邵明士,摆着手说:“都打住了——依

我看,谁也别争,老邵先认。”

老讲哼道:“还认个屁啊!人家本来就是亲的,一枝两

叶,不必归拢。”

爷爷一艮头,把父亲叫到跟前,神情严肃地说道:“营

部,你看清了,这是你舅,是在青岛救恁爹命的人——

没有他就没有你。”

父亲上前两步,端起一杯酒,交给邵明士,说:“舅,

你喝。”

邵明士接过酒杯,一口干尽了。酒气上漾,禁不住猛咳

了两声。

“好!”爷爷叫道,“是舅不是叔,不能乱了套。”

爷爷言尽于此。大家心中了然,谁也不再提认亲的事。

这时酒过三巡,正是酒兴大发之际,老讲提议念酒溜。

照老规矩,一杯酒一句。老刀德望最大,又是主客,自

然当先无疑。

老刀念:“一斤上高楼,十五月亮正当头!”

老刁念:“两斤向东走,只身来到黄河口!”

老徐念:“三斤下水游,乌龟王八活不久!”

老胡念:“四斤变猫猴,牛头看了抖三抖!”

老邵念:“五斤鬼见愁,阎王老子不敢留!”

老讲问:“几斤啦?”

师部说:“六斤啦!”

老讲念:“六斤落水狗,扭腰晃腚扑棱手!”

大家一齐望着爷爷。爷爷一眨眼,说:“我不来。”

老刀说:“你不来?你不来——民兵连长,二百条枪,

我派人拆了你的‘司令部’!”

“让他下水游!”

“让他变猫猴!”

团部见爷爷为难,趴在他耳边,小声嘀咕了几句。爷爷

点点头,挺起胸膛,大声念道:“七斤闯胶州,一介书

生万户侯!”

大家一听,撇嘴的撇嘴,扭头的扭头。

“不算不算!”

“老不如小!”

“该罚该罚!”

只有老讲道了声“好”,转身对父亲说:“来,营部,

你的兔子胆。”

父亲说:“不能再吃了,再吃,就真成兔子胆了。”

老讲说:“吃,一定要吃!吃了好去当万户侯……”

师部给大家倒满了酒,突然问道:“刀爷,你为什么叫

我爹‘老枪’?”

爷爷看着师部,脑袋一转,随即明白了,他们根本没去

梨园——从老刀刚进了门,他们就躲在外面偷听了。

老刀说:“恁爹是能人,是梁司令在三关口亲封的‘枪

王’,说他是‘八亩地里一棵苗’,身上的一根驴毛,

比三挺重机枪还金贵——以枪打炮,一人可当万人敌,

说的就是他的本事。”

师部扬眉瞪眼,喜道:“枪王?我爹还有这本事?!”

老讲笑着说:“恁爹的本事大了去了。燕东岭上,端鬼

邪的碉堡的时候,地上热火朝天,人身上热血朝天。一

时间农救会、妇救会、青救会,还有儿童团,全都上了

杆子。子弹打光了,敌人到了眼目前了。恁爹冲到前头

,大叫一声,‘突昂’——把枪杆子撩了出去。接着大

家都跟着把手里的家伙撩了出去。打的那小鬼子是血冲

天,眼翻白,两腿一蹬到泉台!”

爷爷拍了拍父亲的脑袋,脸红脖子粗地说:“营部你记

住,老讲有三宝:白干破嘴狐狸袍。”

刁二喜乐得直跺脚,把着父亲的胳膊转悠悠。

胡庆山看着爷爷说:“说起来,咱这些人里,打过日本

子又打过美国佬的,怕是只有三哥你了!伙咱东莲坊的

爷儿们,就你一个不要命的……”

徐孟德叹道:“说到底,鸭绿江的水不好趟啊!可最终

还是那么多人过去了……东莲坊的水土不简单啊!”

“现在仗打完了说这话,”爷爷一撸袖子,手臂上露出

五六道明晃晃的刀疤,继续说道,“两茬鬼子都没要了

我的命,不是我命大,是咱郎门的山高水长。日本子和

美国佬也都是爹生娘养的,谁愿意放着好山好水好日子

不过,跑到荒天野地里,吃凉的,盖冷的,受苦,遭罪

,流血,豁命?都不愿意!——我也不愿意!想媳妇,

看不着;想孩子,摸不着;想家了,要你‘马革裹尸还

’——马皮包着死尸才回来……这就是当兵的道道。”

父亲听着听着,眼睛竟湿润了,跑到小姨奶奶身边,看

着她脸颊上的一行泪水。老讲的嘴巴一张一合,心里无

限惆怅,却一句也唱不出来。

刁二喜抹了把红脸,说:“三哥呀,你是天命啊!大难

不死,后福就要来了。以后打什么谱儿?”

爷爷想了想,说:“能活着回来,不求别的,像老庄户

人哥一样,有一亩三分地种着就美了。”

小姨奶奶浑身一软,柔情流露。这话被父亲听了,一字

不差地记在了心里,后来成了他人生路上最明最大的那

盏指示灯。

老讲看着爷爷那黑里透红的驴脸,长长地叹了口气,打

聊说:“哎呀,还没白首,就坠了青云了,真是一陆不

如一陆啊!”

“那可不?哪一陆能赶上你这光怪一陆?不过啊老讲,

有一记你可别忘了,三哥赶的不是一陆——是三陆!”

刁二喜拍拍老讲的肩膀,站起身来,清了清嗓子,学着

爷爷的腔调,说,“这根指头,我今天就寄在你这儿,

待哪天被小鬼子一枪罢勾了,回不来尸,你们就用它给

俺做个坟。逢年过节,让四个小兔崽子给俺烧香化钱。

这叫活有活的态气,死有死的威风。别他娘的跟天亮他

爹一样,弄得连根吊毛都不剩!”

“还有,还有,”徐孟德也站起身,抢着说道,“别忘

了磕头,要响,要硬!——数量上也不能含糊,少一个

,老子半夜去惊他的梦……”

师部张大了嘴巴,望着爷爷,希望得到当事人的验证。

爷爷只是笑着不说话,一个劲儿地劝酒,眼睛越来越亮

,脸膛越来越红。

老讲指着爷爷,笑呵呵地说:“人说能喝的爷儿们上头

不上脸,瞧这炭货的色儿,今儿个摆明了要挑大梁呀…

…”

“有一碗算一碗,倒得满满的,干得净净的!今天醉今

天的,明天醒了,好时候就远了!”

“说那作甚?东方日头一大堆,以后有的是你撒欢的排

场!到时你可别不呲壶啊!”

大家说说笑笑,吃吃喝喝,酒席一直到了黄昏才散。老

刀酒量好,走时还迈着大步;刁二喜有些醉了,踉跄着

奔了东北山;徐孟德和胡庆山迷迷糊糊的,相互搀扶着

往后梁赶去。唯独邵明士还清醒着,只是路途遥远,回

到家怕已经天黑了。

爷爷说:“住下吧。九年没见了,咱晚上单独把个杯,

好好说说话。”

邵明士说:“不了,娘还在家等着,说好了回去的。”

爷爷知道他说一不二,就不再勉强,回头看看小姨奶奶

。小姨奶奶看了一眼邵明士,低下头,咕哝道:“咱娘

……她还好吧?”

邵明士“嗯”了一声,见她一直低着头,转身就往外走

。走出几步,又回过头来说:“你有空的话,就去看看

她,她老是挂牵着你,近日脖子上的病又犯了……”

他本还想说几句,见她连连点头,就不再说了,转眼看

着爷爷说:“三哥,我回了。”

爷爷把着他的手,将他送出门口。心里似乎又有些不甘

,陪他步行到了大柳树下。望着他离去的背影,站了好

久,才折回‘司令部’。爷爷看着躺在里屋的老讲,对

“四贵妃”说:“扶他回去吧,熬点小米汤,提提神,

醒醒酒!”

“四贵妃”看了爷爷一眼,又看了小姨奶奶一眼,拧过

头,扶着老讲出了门。小姨奶奶瞟了爷爷一眼,大声说

:“咱们一块走!”说着匆忙追了上去。

爷爷看着昏黄的胡同,心里一阵惆怅。回过头,看着堂

屋里孩子们津津有味地吗呦着桌上的残羹剩饭,长叹一

声,到了嗓子眼上的话,又被带着酒气的唾沫压回到心

口上去了。

午夜时分,爷爷躺在炕上,回想着师部说的刀爷磨刀的

事。突然,天空里“咔嚓”一个霹雳,接着又是一阵呼

噜噜的闷雷。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猛觉得门口生风,回

头看见父亲用被子蒙着头,赤脚站在地上,浑身打着哆

嗦。

爷爷兀自纳闷,就听父亲说道:“爹,我眼睛瞎了。”

说完两手在空中摸天抓地地比划着,一步步地拖沓到了

炕沿。爷爷一个飞脚,把他踢倒在地。父亲鬼嚎了两声

,使个“鲤鱼打挺”,钻进被窝,不出声了。爷爷看着

窗外的闪电连连,像是一条条穿梭云中的金龙,张牙舞

爪地直扑他的眉心而来。

父亲偷偷地露出半个头,看着一脸愁苦的爷爷,小声问

:“爹,天打雷劈,是不是郑部长生气了?”

爷爷吁了口气,看着父亲满头大汗说:“放心吧,雷公

到了郎门,也得长三只眼。你老讲叔说的对,咱东莲坊

的霹雳都是从梁山上下来的,一百零八个响,不打好汉

,只打奸贼。”

父亲的脸色渐渐恢复了红润,呼吸也变得匀畅起来。爷

爷的心头雷声作梗,突然想起邵明士的那句“一方面打

,二方面追”,感觉一针见血地顶到了他脑门上,心里

的盘算也霹雳般地打响了。雷声越来越大,雨点也开始

变得密集起来。爷爷转身看着微鼾的父亲,听着窗外滴

沥的声音,心想:“大旱三年,这雨有的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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