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有故事我有酒,我予你酒,你告诉我你的故事,可好?酒尽,你继续你的故事,我喝我的酒,不曾干涉。
一桌一凳,一壶一酒,我已不记得我坐在这茶棚多久了,只是一直坐着,喝着面前的半盅酒,久到茶棚里的伙计与我早已熟络,而对面客栈的掌柜也与我已是熟识。
茶棚的伙计一直奇怪我每日坐在这茶棚中,茶棚老板也从未理会过我,而我每日表示只端着半盅酒,等着某一个人。
说是某一个人,因为这个人并非特定的一个人,而是任何一个有缘坐在我对面,与我讨一盅酒的人。
予酒换一个故事,无谓真假,无谓亲身,这便是我每日做的事情了。
只是,不知为何,几乎每一个讨酒的人,说的,都是自己的故事。
许是发泄,许是倾诉,无谓原因,我到底是得到我想要的。
而客栈的掌柜是一个稚嫩的小姑娘,没人知道她从何出来,又是如何在这一条道上支起的这么一家客栈,世道不平,却无人敢去她的客栈捣乱。
我的酒,没人喝下一盅还能端坐,最后都被送进了对面的客栈,在梦中,和想见的人,终见了面。
这一日,茶棚里来了个女人,衣着雍容,面容姣好,眼中却带着疲惫的漠然。
她是从对面客栈过来的,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住进客栈,进了茶棚就喊道:“老板,给我一壶酒。”
茶棚的伙计赧然,“姑娘,我们这儿是茶棚,只卖茶,不卖酒。”
女人一皱眉,“客栈不卖酒,茶棚也不卖酒,那他的酒哪来的?”
女人一指我的酒壶,质问伙计。
我端起我的半盅酒,小饮一口,道:“姑娘,若是不介意,我请你喝一盅,如何?”
“真是小气。”话虽说着,那女人却坐到了我对面,我便为她斟了半盅酒。
女人皱眉,气呼呼地看着我,“不是说好一盅酒的么?”
我将那半盅酒放到她面前,自饮手中的半盅酒,笑道:“这酒名唤‘青梦’,一盅便能一梦不起,这一盅酒换你一个故事,讲完故事,再给你剩下半盅酒。”
女人端详着那半盅酒,久久未动,眼中神色变化,终是叹了口气,一饮而尽,“果然是奸商。”
我轻笑,“这酒万金难买,你不亏。”
女人看了我一眼,并未回答,而是似是陷入了久远的记忆,许久,才开始讲她的故事,“我的故事并没有什么特别的……”
确实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是江湖儿女的恩怨情仇罢了。
我的名字叫做慕元雪,这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我本以为我已经放下了,却被你这半盅酒勾出来了。
那时候我的父亲是暮秋派的掌门慕明山,暮秋派虽不是什么名家大派,在江湖中却是小有名气的。
暮秋派刚成立不久,就有不少青年俊杰慕名而来拜我爹为师,白涯笑便是那时候成为我的大师兄的。
那时候我正是准备出阁的年纪,帮派里好些师兄弟都在追求我,唯有白涯笑,每日专心于修行,哪怕放眼整个江湖,也是出类拔碎之辈,有很多大帮向他投来橄榄枝,他却从未动摇过分毫。
然而,他虽对我疼爱有加,却始终只是对妹妹般地疼爱。
我本以为,也许我和他永远都保持这样的关系,天荒地老,其实也挺好。
直到那个女人的出现,肖遥遥……
那一日,是暮秋派收徒的日子,平日里清寂的暮秋派也变得熙熙攘攘起来,秋风清清,暮水泠泠,慕元雪也变得开朗起来。
“师兄,你说,这一次收的师弟妹会不会有天赋和师兄有得一拼的?”慕元雪坐在云忘石上,正好可以一清二楚地看到暮秋派山门口报道的地方。
白涯笑站在慕元雪的身后,眼神深邃,不知道在看什么,“不知道,不过天赋异禀之人若是真这么好收,我们暮秋派早成为天下第一帮了。”
慕元雪撇撇嘴,“梦想还是要有的,万一实现了呢?”
白涯笑勾嘴一笑,却并没有回答。
“师兄,听说这一次收了一个师妹,长的可漂亮了,天赋也不错,爹都对她赞叹有加。”剑阁,练剑的空隙,慕元雪忍不住开口。
白涯笑失笑,“怎么,师妹是担心自己地位不保么?”
慕元雪无语,“怎么会呢,我是想啊,师兄如今也是该成家的年纪了,师兄可是武林中的翘楚,当然得挑一个天赋配得上师兄的啊。”
白涯笑看了慕元雪一眼,并没有应答。
就在这时,有人进了剑阁,那人面容精致,体态娇柔,可爱中带有几分娇媚,神色中带有几分羞涩,“那个,慕师姐和白师兄在吗?”
“在呢在呢。”看到生人,慕元雪便忍不住兴奋起来,看到眼前的人儿,因为便有了几分猜测,“你是肖遥遥吧。”
肖遥遥有些羞赧地点头,“师父叫我过来跟着师兄师姐一起练剑。”
慕元雪笑着回头,看着白涯笑,“我就说吧,肖遥遥天赋不错,爹都看重她呢。”
白涯笑无奈,起身道,“你对我发起攻击,我看看你的招式基础。”
肖遥遥点头,出招之时却一改之前的羞涩,招招凌厉,白涯笑也忍不住露出赞叹的神色。
慕元雪站在一旁,也是看的目瞪口呆,突然心中害怕起来,她说不清是害怕什么,只知道那害怕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白涯笑本就专注修行,如今也是剑道已到了顶点,还差些许悟性方能突破,是以,闲暇之时便陪着慕元雪练剑,寻找时机领悟突破。
如今多了个肖遥遥,练剑的时间似乎也多了些许趣味。
但是,看着肖遥遥和白涯笑对手练剑,慕元雪却觉得分外刺眼,心也隐隐有些针扎般的痛。
总觉得,平静的生活似乎要被打破了。
慕元雪第一次没有在剑阁见到肖遥遥和白涯笑的时候便有这种预感了,白涯笑最重承诺,而如今,却失了与她的诺。
后来才知道,是肖遥遥把白涯笑约出去了,他们两个去了哪里,做了什么,慕元雪一还不知道,白涯笑也不曾对他失诺给慕元雪任何的交代。
但是,谁也不曾想到,肖遥遥对白涯笑的追求可以到这样的一个让人惊愕的地步。
在暮秋派论剑的那一天,白涯笑毫无疑问的是第一名,而肖遥遥也不过屈居慕元雪之后,位列第三。
就在总结大会之时,肖遥遥竟直接上台对着白涯笑大喊,“白涯笑,我喜欢你,你娶我可好?”
白涯笑微微皱眉,却并不回答。
肖遥遥有些挂不住脸,一咬牙,又道,“你若不娶我,我立刻就走,离开暮秋派。”
白涯笑终于叹了一口气,“如今我尚未突破,待我突破天人境,再谈此事,可好?”
全场哗然,所有人都在起哄,就连慕元雪自己都揶揄着白涯笑,暮秋派的第一天才,竟在此种境况之下,被人以近乎逼婚的当时表白,也是一桩奇事。
那一刻,慕元雪虽然笑着,却觉得自己的心很痛,她很好的掩饰住了那让她无法呼吸的痛,哪怕从那一刻起,她的心便没有停止过痛。
她不知道白涯笑是如何想的,她只知道,那时,白涯笑不曾拒绝,清冷如他,没有拒绝,和答应又有何区别。
但是,若是他幸福,她觉得,也是一桩好事。
但是,她也害怕着,不知道在害怕什么。是以,哪怕白涯笑多次来找她,她都不曾正面见他。
她以为她会一直这样痛下去,直到那一天,原来比痛更痛,便是不再痛。
她的心不再痛,她的心已经死了,麻木了。
那一天,白涯笑叛出了暮秋派,为了肖遥遥。
说到这里,慕元雪便夺走了我手中的半盅酒,我怔了片刻,却已来不及,她已一饮而尽。
我轻叹了口气,哪怕是许久以前的事,哪怕并非我亲身经历,她那深入骨髓的痛,我依旧清晰的感受到了。
饮尽半盅酒,不消一瞬,慕元雪便趴在了桌子上,睡去了。
随后,客栈的掌柜便出现在我面前,看着睡过去的慕元雪,一脸的嫌弃,“喂,喝酒的,你又把我客栈的客人灌醉了。”
我无奈,“是她自己夺过去喝了,我拦都拦不住。”
“真是没用,为了个男人把自己折腾成这样。”虽如此说着,掌柜还是回头喊了客栈的伙计,帮着她把慕元雪扶回客栈去了。
看着瘫软着靠着掌柜的慕元雪,任自己沉陷在梦境的慕元雪,我轻叹了口气,但愿她能在梦中见着她想见的人吧。
摇了摇酒壶,壶中的酒已是不多,又该酿上一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