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和日丽,晴空万里。
一只飞鸟越过层层朱门,从斑斓夺目的宫殿上空掠过,轻轻停歇在了一处廊前扶槛上,金色流光定格住了它的羽翼,此刻,它独享着一片闲适的春光。不过一会儿,这片宁静就被一阵急促凌乱的碎步声给打破了。
循声望去,一名女子端庄高贵衣着浮华,身后跟着两名侍女,正从回廊尽头朝着这边急匆匆赶来。飞鸟闻声一惊,拍了拍翅膀,朝着高处飞去。
亭台楼阁,绿柳花红,宫女们闲来无事三三两两,聚在涟漪阵阵的御池边嬉戏打闹。东月国皇宫里,春光旖旎。想必是飞得倦了,被惊起的飞鸟便顺势栖落在了皇宫一处殿前的假山石上。假山石前,高门阔匾刻着三个烫金大字——正和殿,原来此处正是东月国的太子宫。
偌大的太子宫内,空旷幽深,除了不时传来杯盏碰撞的声音,再听不到其它一丝动静,与殿外明媚的春色相比,这里的气氛难免显得有些沉重。远远望去,大殿最深处,有一人独坐于此,那便是东月国的太子殷仁。
想来作为皇储,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要风得风要雨得雨,还有何事需他借酒消愁?表象虽如此,外人却不知,殷仁此刻正是有苦难言。身为太子,却一直不得人心。父皇不喜欢他,母妃也时常责怪他不成气候。如今虽贵为皇储,真正服气他的人却没有几个。外头更有传言说道,若不是之前所立太子由于种种原因被废,加上他的母妃此时得宠,只怕他这区区庶子,压根儿就没有机会坐镇东宫。殷仁思及此处难免心烦,连连倒满酒樽,又是几杯黄汤下肚。这张年轻的面孔相貌并不十分出彩,长年养尊处优让他浑身略显白净圆润。头顶金冠,身着杏黄色龙纹锦袍,此刻正席地而坐,衣冠不整,大半截身子已伏倒在了食案上。拿着酒杯的手哆哆嗦嗦,双目迷离,似乎喝的有些不省人事。
东宫大殿外,领着宫女疾步赶来的华装女子此刻面色凝重,一脸不满,满身珠翠随着她的快步细碎作响。刚一踏入殿内,她便边走边道:“殿下,臣妾说过多少次了,殿下万万不可以像今日这般无故饮酒。要是让父皇母后知道的话,免不了又是一顿责骂。殿下怎么可以这么任性?”见坐上之人并未理会,女子向前走近接着道,“要是让文武百官知道殿下终日无所事事,只知道饮酒,那您在朝中还有何威信可言?哎——”
光听这烦心的声音,不用看也知道,一定是他的太子妃李氏宛君。这个女人平日就爱管东管西,让他毫无半点自由和尊严。平日里父皇母后管着他,朝臣百官管着他,就连自己的枕边人也像个监工一样,时刻提醒他,这不能做那也不能做。真是烦得要命!可是,他殷仁无计可施。谁叫他是个窝囊太子,非得仰仗官任中书令的岳丈大人呢?他娶的不是旁人,而是中书令李玄青的掌上明珠李宛君。
殷仁闻言,冷笑着摇了摇头,他干脆扔掉手中玉杯,抓起食案上的鎏金龙首执壶大口畅饮起来。醉眼迷离,不屑似地朝着李氏瞥去,目光扫过李氏身后,他手中的动作竟有片刻凝滞,迷离的醉眼瞬时闪过一丝惊艳和喜悦。李氏身后跟着的侍女,那不是慕鸢吗?!自他第一眼见着慕鸢开始,他就迷上了这个妖娆多姿的侍女。她生得媚眼如丝腰肢如柳,面若芙蓉,言谈举止间有着一种道不出的风情。她虽然穿着素简宫衣,却依旧遮掩不住身上的光芒。尤其是她眼神中有意无意透着的那股邪气,不知为何,竟深深地吸引住了他。
年轻的东宫之主,一直都惦记着如何将这个尤物占为己有,只不过有人是万万不允许此等事情发生的。
李氏见殷仁失神如此,不免怒火中烧,转身就赏给了身后紫衣侍婢一记响亮的耳光:”慕鸢你这个死丫头,下贱的狐媚坯子,你是吃了熊心豹子了?胆竟敢勾引殿下?!仔细我剥了你的皮!”李氏说罢,又回头怒视着大殿上一言不发的男人。
这个叫慕鸢的侍女,不顾吃痛的脸颊,忙伏地求饶道:“太子妃饶命,奴婢对太子妃忠心耿耿,奴婢万死不敢勾引太子殿下,请太子妃饶命——”
地上的娇躯战战兢兢,让人不由生怜,只是无人看到她那盯着地面的媚眼,此刻却是狠辣不屑。可悲的女人,管不住自己夫君的心,尽在别处使力。
李氏一记响亮的耳光,让殿中气氛瞬时紧张起来,亦让如痴如醉的太子殿下如浇冰水,即刻清醒了不少。他正憋着一肚子的闷气无处撒,这会子心上人又被母夜叉欺负,便借着酒劲朝李氏怒吼道:“都给我滚出去,要教训下人去到别处,别坏了本太子喝酒的兴致!”殷仁说罢,抛给李氏一个极其厌恶的眼神,抓起酒壶又是一阵海饮。眼下他对这个侍女唯一可能的保护,或许就是无视她。他若是越在意,她的日子便越不好过。只待来日登上九五之尊的宝座,定要随心所欲地将她拥入怀中!
李氏虽仰仗娘家权势无所顾忌,可面前不悦的男人毕竟是未来的天子,更是她的夫君,如若真招致他的厌恶,于她而言,只有百害而无一益。况且今日看来,太子似乎对慕鸢这个贱婢并无偏袒之心,她只得顺势作罢,悻悻离去。
李氏不知,有人已将她恨之入骨。
……
是夜,皇宫内高墙下,一个身着齐胸紫色襦裙宫衣的人影,疾步贴墙而行。宫墙尽头,浅草丛生处,一袭红衣映入视野,似乎已在那里等候多时。
紫衣宫女加快脚步,待到了红衣女子身后,她便抬起头来,露出了一张白净妩媚的脸,冷冷唤道:“钟荑——”
红衣女子闻声转过身来,双臂交叉抱于胸前,望着面前的人儿似笑非笑道:“慕鸢,你还知道前来复命啊?我还以为你在东月皇宫里过上了逍遥日子,早就将主人交代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了呢!”见对方并未理会,红衣女子便又接着道:“不过现在看来,皇宫里的日子也并不好过嘛,说说看,你小脸蛋上的五个手指印是谁赏给你的?嘿嘿。。。”钟荑说罢,抬手便作势要去摸那慕鸢红肿的脸颊。不过,如此轻薄的戏谑也即刻遭到了对方毫不留情的反击,慕鸢一把便打掉了快要触碰上脸颊的手。
钟荑也不再戏谑她,神情开始变得严肃起来,厉声责问道:“慕鸢,主人助你进宫已有些时日,你为何迟迟没有动作?到现在还是东月太子妃身边一个不起眼的侍女?!”
“你不用狐假虎威,回去禀告主人,慕鸢自有计策。”
“自有计策?你能有什么计策!之前让你暗杀老皇帝你一直没有动静,现在既然知道东月太子对你有意,为何不借机行事?如果你能获得殷仁的独宠将来登上后位,你便是帮了主人的大忙。你可知道?”
慕鸢闭口无言,似乎不想做任何争辩,任由面前的红衣女子说道。
“是这东月的太子配不上你的天姿国色?还是你根本就已经忘记了主人这些年来对你的栽培?!”
“用不着你来教训我!主人对我的恩情,慕鸢誓死不能忘。主人这次有何交代,你尽管说来就是!”
“那就好!这几日北寒王会进宫面见东月皇帝。你的任务就是破坏北寒东月两国的这场和谈,引起他们之间的矛盾。明白了吗?”
“你回去转告主人,慕鸢此次定不辱命!”
“哼!以后少做些无用功,尽心替主人办事就好。”说罢,一抹红艳迅速消失在了漆黑的夜色里。
今晚,这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子之间似乎火药味甚浓。
钟荑心想,慕鸢这个死丫头当年不过是和她一起流浪在乞丐堆里的野孩子,有什么资格对她大呼小叫。那时她两人饿的头晕眼花,饱受欺凌。要不是主人及时出手相救,将她们好生收养府中,现在恐怕她们的尸骨都化成了灰。按理她钟荑还长那慕鸢几岁,慕鸢却从来都不敬她,前些年跟着主人在西照府里时,仗着自己有几分姿色,事事同她钟荑不和。现在进了宫,不想着为主人肝脑涂地,还敢和她钟荑顶嘴,真是个贱蹄子。
另一边,急匆匆往宫里赶的紫衣女子一脸不屑。
这钟荑就是喜欢狐假虎威,主人的事自然是她慕鸢的事,主人之恩同再造。她也有几次想过向那老皇帝下毒手,可是根本没缝插针,老皇帝衣食住行都严密地很,若施行刺杀,她的武功又不敌大内高手。好不容易找着机会接近太子妃,想从太子这边借个跳板,可是现在的东月太子不过徒有虚名,还得依仗李氏父亲的权势才能坐稳太子之位。现在攀附太子只怕要遭李氏算计,到头来鸡飞蛋打。还得再找时机才行,慕鸢心里想着,这宫门深似汪洋,她这片浮萍一定得找个有力的依靠才行。
其实当年凌霄收养她们之事,这两个女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钟荑当时的确是个父母双亡的小乞丐,只是这慕鸢在乞丐堆里的出现,却并非只是偶然。
……
北寒王一行人在月牙城的东来客栈逗留两日,率领精兵五百尾随其后的大统领华震才赶至此,与之会合。
“末将来迟,还请君上恕罪!”一名身披钢盔铠甲的中年男子,单膝跪地双手抱拳,向座上之人禀报道。
“华统领一路辛苦,赐座。”男人端坐在客栈上房的楠木椅上,今日着装有些随意素简,脸上一贯的严肃亦略微舒展了些,“一路上可有发生异样?”他随手拿起几案上的茶杯小泯一口,抬头询问来人。
这华统领年过四十,虎目灼灼,不怒自威。此时风尘仆仆赶来,脸上有些许倦意,仍恭敬地朝北寒王炎无诀做了个拱手礼。
“启禀君上,此行还算顺利,只是途经雷阳城关附近时,我军遭遇近千人骑兵突袭。”
“哦?”炎无诀并未太过吃惊,这种突袭似乎早在预料之中,“我军可有伤亡?”
“我军重伤二十五人,轻伤四十人;敌军死伤过半,余下者尽数伏诛。”
“可有调查出突袭的是些什么人?”
“根据兵器着装来看,应该是东月国的军队。不过很奇怪,这些伏诛者关押在营地里,不等我方拷问均已服毒自尽。末将行兵打仗多年,这种事情还是第一次遇到。”华震似乎面露疑色。
“王兄,我看此事恐怕没那么简单!”坐在屋内把玩着手中玉扇的洛王炎风鸾,此刻折扇一收,神情严肃起来,“我军已行至东月境内,况且此次东月同我北寒都是抱着和谈的初衷,此时怎会做出如此明目张胆的愚蠢行径?只怕此事另有阴谋。”
男人沉思片刻,似乎心中已有答案:“如果本王猜得没错,这应该是个一石二鸟之计。华统领,敌军兵器可有收缴?”
“禀君上,敌军兵器已经全数收缴在我军营中。”
“好,那你即刻派人再夜行一趟,连夜运送一小批兵器来本王这里,明日一起送进东月皇宫。”
“末将遵命!”
接下来,北寒王做了简单安排。明日将由华震率领一小队精兵护送其入宫。随后华统领返回城外驻扎之地,随时待命。
外界曾有传闻,北寒这支只有五百人的羽林军,据说可以战胜上万兵士而不受损伤。平日守卫王宫,轻易不做调遣。此次来东月,正是考虑到他们的实力,北寒王才只带上这几百号人随行,以保安全。
翌日清晨,一只将近四五十人的队伍,外加十来辆装人载物的马车,整整齐齐列队在东来客栈门外。一声令下,队伍浩浩荡荡直奔东月皇宫而去。
途经闹市之时,马车内,冷面男人眉头轻皱。怎么会突然想到她,前两日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小女子。看那长相勉强还算过的去,如果她再安静些,或许会更招人喜欢点。
不禁意间,华车内,男人嘴角微微扬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