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还一脸喜色的洪小东,刹时愣住了,慢慢地,他低下了头,良久,他说:“我错了牧笛。我不该掉到钱眼里去,老是想要人家的东西。无功不受禄,我这就给人家送回去。”
说着就去收那些金饰,牛牛却扯了一条项链,小手紧紧抓着不肯放。洪小东一时半会,竟也掰不开来。
牧笛叹息一声,把那条项链和其他金饰分离开来,让牛牛扯着玩:“唉,人家金山银山的,也不会在乎这点小钱。既然认了牛牛做干孙子,今天这些是见面礼了。要是退回去,那倒显得咱们不懂礼节了。”
洪小东喃喃:“那该如何是好。”
牧笛说:“明天我去跟陈阿婆商量,看能不能帮咱们带牛牛。要是可以的话,明天我就去苏氏上班,工资抵债吧。”
洪小东这下倒是来了主见:“不成。要去上班也行,至少得一个月以后。”
牧笛叹息一声:“随你。”此刻她的脑子里,全是那张脸。那张她在红地毯上,一见便钟了情,再见更是倾了心,明知无望,还是痴情难了的脸。
妙东酒楼的贵宾座。竹影婆娑,繁星点点之下,甚至能远眺到那边翠枫瀑之下的溪流,景色美的让人如穿越另一个飘渺的时空。
苏奶奶今晚一身花衣裳,帽子下,头发分成两边,各扎了一条辫子。调皮地带着些老顽童般的可爱。就这么托腮凭栏远望,竟透出些深深浅浅的青春气息来。
“奶奶,你在怀念你的少女时代吗?”苏书豪倒上一杯菊花杯,轻放在苏奶奶桌前。不知道是这里的水特别甘甜还是什么原因,这菊花茶,在他这么高端刁难的嘴里,竟也觉得有些好喝。
“嗯。”苏奶奶的目光被拉得很是迷离:“那时啊,奶奶还是一个懵懂而又好强的少女……”苏奶奶的思绪回到那个年轻气盛的年代。
“你不喜欢我!是不是因为喜欢她!”苏奶奶气势汹汹地指着忆真质问。
“神经病!”绝首冷酷地转身而去。
“你!走了就不要再回来!”苏奶奶决绝的泪随着头的扭转迸发。
“温妹妹……”忆真犹疑地叫着。
“我恨你!我恨死你了!我恨你们!我恨死你们了!”苏奶奶踩着一地的野花,狂奔暴喊着。
而此刻,鼻孔里又好像闻到当年一模一样的花香,那是一个潮湿烦躁的春天……
“奶奶!”苏书豪温柔地摇晃她:“想什么呢。能跟我分享的吗?”
“豪豪,如果有人,把你和心爱的人分开,你会不会恨他?”苏奶奶突然没头没脑地问了这么一句。
苏书豪愣了愣:“奶奶,我还没遇到喜欢的人呢……”说着拿起杯,掩饰地喝了一口茶。
“如果你有了喜欢的人,但被人生生分开了呢?”苏奶奶目光盈盈地看着苏书豪。
苏书豪咳嗽一声,说:“那要看是什么情况。凡事都有原因。有因才有果……”
苏奶奶忽然闭上眼睛,打断他的话:“罢了。”
苏书豪不懈地问:“奶奶,你今晚是怎么了。是不是想起,什么令你不开心的事了。”
苏奶奶说:“因爱生恨。恨却还是源自于爱。爱爱恨恨,恨恨爱爱,循环不已啊。”
苏书豪静静地听着,心里想的却是,父亲既然那么深受母亲,每年都过母亲的生日,自己的生日都不过。又为何能放任母亲离去?甚至就在不久迎娶第二个女人,还生了孩子?
“坏人!”想到这些苏书豪不由得咬牙,禁不住骂了一句。
苏奶奶狐疑地看了他一眼,见他脸上神情,又像是猜到了什么,复又闭上眼睛,说:“豪豪,很多事情,并不是你表面看到的那样。就像你的奶奶我,你觉得很亲近,很好,却不知道我的过往做过些什么事。”
“再如你的父亲,看起来很不好。你却又不知道他过往,又做了多少感人心肺的事。唉,豪豪,别说你,就是你奶奶我,也是参不透哇。只求有生之年,能和你过多一天,共享多一天的天伦之乐,奶奶我就很满足了。”
“奶奶,你在说什么啊。今晚的你,很是怪怪的。你是我的奶奶,无论如何,我都敬你爱你。”
苏奶奶张开眼睛,专注地看着苏书豪:“孩子,你说真的?你不会恨我?”
“奶奶。”苏书豪笑了:“我是你的孙子,没有你就没有我,又谈何恨你?”
苏奶奶又把目光抛向远处,不再说话了。
那块当年她指责绝首时,和忆真三人共站的草地,早已事过境迁,立着一栋小洋楼。正是玫瑰看中要买下的地。
买下来,留个纪念也好。苏奶奶想,留不住那个绝情离去的背影,留住他曾经踩过的那块地,也是好的。
至于忆真,在她逝去之后,苏奶奶才渐渐后悔。当年事渐高,再回首,苏奶奶才渐渐意识到,因为迁怒忆真,是件多么可笑的事。
当一个人不爱你,你再怎么恨,再怎么迁怒能陪在他身边的女人,都是徒劳无功的不济于事。
甚至因为憎恨忆真,而生生地拆散她的徒儿和自己儿子的爱情,更是多么幼稚的举措。
这么些年来,当故人已逝,苏奶奶才渐渐意识到,忆真只是绝首的师妹,仅此而已。并且是两个背道而驰的师兄妹,一个满门心思研究如何取人性命,做一名优秀的杀手;一个醉心于研制助人真善美的药剂。
忆真,其实是个多好的人。想不到她独创的草药配方,还有后人在流传,而自己竟然还有幸再次抹上。苏奶奶抚着已完全恢复的脚伤,那里的肌肤好像更加的嫩滑了。不由得失笑,忆真这个女人,治伤也总不忘加点美容。
要说忆真冤枉,那舒梦,更是冤得六月飘雪了。但是,事既已铸成,也已无力挽回了。苏奶奶现在能做的,也只有加倍地对舒梦留下的儿子好了。
他便是苏书豪,她亲亲的孙儿。只是,她要如何告诉他,他母亲之所以会离开他,离开苏家,完全是因为她这个奶奶的棒打鸳鸯?
对着这张带着她基因的笑盈盈的脸,苏奶奶实在是说不出口。她怕这么一说,她便失去了这个孙儿。这个她心头肉般的孙儿。
那样,只怕会要了她的老命。熬着吧,大半截身子入了土的人,余生也不多了。主意打定,苏奶奶愉快地举起筷子,夹起苏书豪细心地帮她去了骨头的鸡肉,满足地吃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