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屋子还没开始闹鬼,人多的地方就开始闹鬼了。
我和罗意正商量怎么去罗马花园,是飘飘荡荡地溜达过去,还是搭顺风车省点力气?罗马花园在市郊,离市中心的渔人码头好远的。我的赤脚白袜子,婆婆的三寸金莲,不方便在尘满路面的柏油路上赶道儿,万一踩脏了怎么办?我的白袜子踩在地上,到底会不会弄脏?大都市空气质量那么差,可吸入悬浮颗粒物超过一百,抬头看星星,星星都不明。我们爱形容我们所处的三届之一为“红尘”,路为“紫陌”,连起来就是“紫陌红尘”。
紫陌红尘,路边开的花姹紫嫣红,踏马游春,回来马蹄染色,搅起浮尘,连灰尘是红香软靡。人们对这个世界有多少热爱,从这个词里就可以看得出。紫陌红尘拂面来,无人不道看花回。我是因为做人做得失败,才觉得做鬼不错,但罗意却是做人做得成功之极,让他冷冷清清地做鬼,实在有点可惜。
罗意抚摸着跑车的真皮座椅,又溜到前头去研究仪表盘,打打方向盘,霓虹灯忽红忽绿地照在他脸上,我看见他眼睛都红了。他想开快车,想重新领略一下速度与激情带给他的刺激,我看出来了。
他用手拍打方向盘,拼命捶击喇叭,但车子一点反应都没有,喇叭不响,音响没声。一个鬼是一个魂,是虚浮的,是一个影子,它触不动实体物质。世上好玩的东西那么那么多,统统统统与我们无份。罗意像是这时才真正明白这里头的残酷,他脸上流露出的失望之色,看得我都不忍心再看,然后他开始咒骂,飞快地咒骂,骂天骂地骂佛祖骂上帝,骂人生骂鬼生骂还生骂不得往生。骂得婆婆一脸哀绝,骂得我那叫一个乐。
我在心里幸灾乐祸,巴不得在他的每一句咒骂后头加一句“谁让你回来的?”,但我聪明识趣地闭上嘴,左看右看,看着进进出出的食客,各说各的,各笑各的,没有一个人听见有鬼在骂人。
罗意埋怨完了命运,又开始骂他圈子里的人。说经纪人怎么吸血,制作公司怎么无良,导演怎么变态,编剧怎么白痴,观众怎么弱智,评论家怎么狗血,娱记怎么无聊。我听听津津有味,这一番骂比前头的好听多了,好些内幕八卦都是我从前不知道了,听得我像是在看《艺术人生》、《我与某某不得不说的那些事》这样的可乐节目,听得我差点要插嘴说“真的呀”、“后来呢”、“太不像话了”、“这你都能忍”之类的赞叹话语,誓将“意粉”进行到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