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么一想,把我感动坏了,恨不得眼泪涟涟,以表孝心,可惜挤了半天眼睛,也没挤出一滴眼泪来。要说做鬼有啥不好,这不能随时随地随着情绪波动来点眼泪增强效果,实在是有点煞风景。
我眨巴眨巴干涩的眼睛,开始寻找下界的路。
忽然想起但丁神游三界来,他老先生是多么的幸运,有初恋情人Beatrice做导游,这个情人还永远都是十六岁,美丽芬芳如夏季意大利的乡村风景,温暖甜蜜,身周是柠檬花的香气,少女“海藻般的长发”上缀着米粒大的橙花。
而我,白袍白袜,踢踏着团团白雾,不知该往何处去。
我一个鬼在雾原中踽踽独行,不知饥渴,不顾劳累,目不交睫,夜不能寐,不知飘荡了多久,终于支持不住,倒了下去。倒在什么东西上,我不知道,要是知道倒下后有什么是可以让我躺着靠着倚着的,我早倒下了。我不是信念坚强,要走完二万五千里的长征,也不是为了理想,满怀痴心饮尽三百六十五里路的孤独,我只是害怕我倦极而眠后,又不知会流落到哪里。
恐惧让我不停地走,我念着当日熟读的一段文字,给自己打气:终日游于离恨天外,饥餐秘情果,渴饮灌愁水。只因尚未酬报灌溉之德,故甚至五内郁结着一段缠绵不尽之意。它有此心,故而有幸识得渺渺真人空空大士,可以去人间游历一番,我也有报答父母之心,因何不让我成行?
我不是狂妄自大要自比绛珠仙草,只是目前我这个状态确实有那么几分相似。
一觉睡醒,我睁开眼睛,雾似淡了一些,光线似明亮了一些。不过有可能是出自我的希望,也许是稍稍习惯了,也许是我已超凡脱俗,变得耳聪目明了。
我隐约听到些声响,就像当初在雾中走向学校,身周五步远外有熟悉的人影,叫一声那人的名字,那人会答应,然后两个人手拉手穿越迷雾,到了学校,坐进教室,看衣服上的潮湿在暖气下化成水雾蒸腾在空中。
我试着轻唤一声:“喂,还有谁在这里?”
雾里一个人影翩然出现,垂首看着我,带着超然物外的神情。我抬头看着他,欢喜得说不出话来。
因为他是一个熟人。熟到人人都认识,谁都可以叫得出他的名字,他是全民偶像,正散发出帝王般的光芒,享受着总统级的奢华,却在最华美的年纪,在寓所离奇死亡。
媒体上关于他的死因猜测层出不穷,有自杀说,他杀说,饮酒说,嗑药说,饮酒加嗑药说,中情局说,国安局说,间谍说,情杀说,仇杀说,凶杀说,欠高利贷说,欠高利贷加情杀说。各种排列组合都有,纸媒因他的死,销量涨了不长,网络因他的死,点击率也一路飙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