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郃坐在桌前,桌上的烛光摇曳,他的面前,摆着一副竹简。
虽然对于身为密影卫统领,掌管艮之国无数人生杀大权的他来说,每天都要翻阅无数这样的竹简,然而这副竹简上的内容,却让这位曾无数次在生死边缘徘徊,也依然能够淡然自若的大将军,有些坐不住了。章郃小心翼翼的抬起竹简,上面的每一个字都像是一块沉重的巨石,悬在他的心头。
禁中郎将台启:
兄防卫社稷,御敌杜微,可谓功高,令人敬佩。
拜艮王陛下奉先帝之业,励精图治,方有今日之艮国,此乃天下之幸也,然今天下未平,外强夷未定,内王储纷争不断。公子至北古军中,身中奇毒,昏迷多年,处境凶险,可见艮国重器内忧外患。闻公子赢苏言戍边督军之际,曾得兄警言,蒙挚于千里之外,尤感兄一片赤诚,故斗胆相告,万望慎查。
外有夷族肆虐,尚非心腹之患,而朝中隐疾,却更凶险,鱼目混杂,忠奸莫辨。蒙家世代深受皇恩,虽肝脑涂地无以为报,自当在边关外御强敌,力保公子安危。乞请将军务必为艮王殿下分忧,亦不枉吾等卑贱之躯,今生以艮国军卒之名立于天地之间。
弟蒙挚顿首。
读完信中的内容,章郃郑重地收起竹简,信中提到的公子赢苏曾是赢鲲最宠爱的皇子,虽无修炼之能,但德才兼备,胸有宏图,朝野之上从无反对之声,都认为他便是艮之国的顺位继承者,然而当四皇子赢魄天出现在众人视线之后,一切就变了,公子赢苏在几次重要的场合下犯了错,令赢鲲逐渐对其失去了青睐,将他发配至边关驻守,面对凶险的敌国。而就在赶往戍边的路上,赢苏却突然中毒昏迷多年,直至今日生死未卜,原因至今都尚未查明。
章郃身为密影卫统帅,也曾是公子赢苏的支持者,他曾命人暗中查探其中内情,是朝中为数不多的知情者,公子赢苏的一步步衰落,每一步的背后,都能牵扯出一群人,这群寄宿在艮之国王宫中的黑影,幕后必定有着一只看不见的大手在操控。虽然章郃还有没查出那个人是谁,可只要仔细想想公子赢苏的衰落对谁的好处最大,便能猜个八九不离十。
四皇子赢魄天!其实宫中有不少人都有这样的猜测,这个看起来与世无争的皇子,藏有着惊人的城府,而在有了这样的猜想后,大部分人选择了归顺......章郃起身推开窗子,今夜的风格外的冷,竹林里的竹叶发出凄惨的沙沙声,仿佛无数冤魂在哀嚎申诉。
明日还要上朝,又要明日面对那张书生气质,却恐怖至极的脸,章郃就觉得浑身发毛,关上窗子,章郃吹熄了蜡烛。
......
翌日,艮之国大殿之上。
章郃恭敬立于王座之下,艮王陛下坐在上面听文武百官商议着朝事,一切看起来窸窣平常,可章郃早上起来后右眼就一直在跳,他是个敏感的人,不然不会做密影卫统帅专查大案要案,多年办案的经验让他形成了极强的直觉,每当他的右眼跳的时候,总会有大事发生。
可直到现在为止,章郃都没有看出任何异常,他下意识地看了赢魄天一眼,赢魄天依旧带着他那标志般的笑容,人畜无害,只是仔细查看之下,章郃发现他的笑容仿佛少了一丝约束,一种隐藏在心底深处的狂放微微漏了出来,然而只是这漏出来的一小点,令得章郃瞳孔骤缩,他知道赢魄天不是那样不严谨的人,在时机未成熟的时候他是不会表露出真实的自我哪怕一丝一毫,而当他露出这样的情感的时候,应该是宫中的格局,已经改变了!
那笑容像是黑洞,吞噬了章郃的目光,赢魄天似是察觉到了章郃的目光,转过头来对他彬彬有礼的一笑,章郃这才借着凉意回过了神来。
“边关急报!”
突然有一个穿着盔甲的士兵冲进了朝堂,这样的情况通常是不被允许的,但边关急报尤为特殊,它标志着边关的战情发生了重大变化,这才允许在上朝时也能紧急呈给艮王陛下,赢鲲拿起竹简,竟然从王座上站了起来!
这是难得一遇的景象,章郃只觉得自己的预感要应验了,只见赢鲲重重的揉了揉自己的额头,将竹简甩在了桌上,方才还热切争论的群尘见状纷纷下跪。
“蒙挚将军,战死了。”
章郃只觉得眼前一黑,险些倒下,他和蒙挚一主外,一主内,在朝中也少有交集,昨日他还奇怪为何蒙挚会突然给自己寄一份这样悲壮的信,现在他终于明白了,他看向赢魄天,赢魄天的脸上挂着一幅悲伤的画,然而章郃却能看出那悲伤表情中的笑意。
蒙挚或许已经预感到了自己的死期,他想将公子赢苏交给自己,可连你堂堂帝国精锐大将军,还是在边关驻守,却都已惨遭毒手,我一个小小的密影卫统帅,又怎么和这噬人的虎豹搏斗呢?章郃苦笑了一声,他忽然又想到了赢魄天刚才冲自己一笑,那一笑笑在变得有点意味深长了,这些年公子赢苏倒台,章郃和蒙挚一样一直保持中立,不再参与宫斗,看来赢魄天似乎也清楚他们的想法,没想到在他眼里连“不争”也成了一种威胁,现在蒙挚已除,下一个不会轮到自己了吧?赢魄天刚才那一笑的意思,或许就是在说:
归顺我,或者,死!
放弃的念头,直接出现在了章郃脑中,最坚挺的那个已经倒下了,公子赢苏生死未卜,宫中已无能与赢魄天相争的皇子,这位四皇子已经胜券在握了,自己即便想争,也没什么可争的了,看来得找个机会向赢魄天表明立场了,章郃这样想。
在他思索间,赢鲲宣布退朝,文武百官如同潮水般涌出宫殿,章郃混在其中,思绪不断,突然他听见有人叫他。
“章将军留步。”
章郃一惊,他能分辨出是谁,只是没想到这么快,正好他也想抓住这次机会,他转过头,在群臣羡艳的目光中转向赢魄天。
“四皇子。”
“没想到蒙将军为艮国鞠躬尽瘁,竟会遭此不幸,真是天不佑人啊。”
章郃心想四皇子真是唱得一手好戏啊。
“四皇子找郃,所为何事?”
“呵呵,章将军果真乃聪明人,想必蒙将军死前,便是将大哥托付于章将军您这种,聪明人了吧。”
章郃背后一凉,没想到赢魄天连这种事都知道了!他赶紧仔细的在自己昨晚的记忆中翻找,当时他屋中没有他人,究竟是如何泄密的?
“章将军不必紧张,我只是随便猜测,没想到真的猜中了。”
“四皇子聪慧过人,蒙将军确实写了一封信给属下,只不过并未提及大皇子的交托之事。”
章郃的话语变得僵硬了起来。
“哦?章将军真是过谦了,我知章将军乃是忠义之人,大哥此前一直有两位将军辅佐,青风在此谢过了,章将军,可要好好的,照顾我大哥。”
赢魄天最后几个字说的一字一顿,却砸的章郃胸口一闷,险些吐出血来,他终于明白了赢魄天话中的意思,现在蒙挚已经死了,对赢魄天来说威胁已经不存在了,他一个小小的章郃,又能掀起多大的风浪?赢魄天这是连选择的余地都没留给他,连归顺的机会都没有留给他,留给他的只有死路一条,今天赢魄天来找他,只是来宣判他的死期而已。
“章将军,先告辞了。”
赢魄天潇洒离去,留下章郃一个人呆呆伫立,刺骨的冬风刮过,章郃从中闻出了边关的气息,那是战争的味道!
“既然硬要我死,那就来拼个鱼死网破吧!”
章郃咬着牙,牙齿蹦碎,鲜血顺着嘴角滴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