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道模糊不清的身影飘飘悠悠从屋内出来,手上各牵了一条锁链,锁链末端勾着老者的魂魄,一鬼差侧头,看到院中坐了三人,一人抚摸剑柄,一人翻阅书卷,一人怡然摆扇,对另一鬼差说道,“这三人不知屋内老者已死,还空等着牛肉上桌呢。”
“或许不久之后,你我还得再来。”
“这话怎么说?”
“三人一入屋,见屋内陈尸横躺,岂不吓得魂飞魄散,届时你我不又添了活计?”
两鬼差嗤嗤笑着,阴风顿起。
老者对着三人方向作揖,满脸惊惶,可他声嘶力竭,也落不出一滴泪,喊不出一声冤。
一鬼差回头说道,“你这是徒劳无功,他们是听不到看不到的,还是快快走吧,我们也好回去复命。”
刚说完,只见桌旁执扇男子歪头对一旁阅卷男子道,“冰弟,他说我们看不到听不到,他傻吗?”
鬼差愣住,面面相觑。
“他······他听得到我们说话?”
“该是听不到”一鬼差犹豫不决。
云冰这才极为认可地点头,“傻”
两鬼差大怒,邪风忽起,裹挟枯枝落叶,凄厉哭吼,四面袭来,直冲三人而去。
扶生摆摆手,捂着口鼻,“难闻难闻。”说罢邪风如浇了水的火焰,扑簌簌歇了阵势。
“恩,又腥又臭。”云冰嫌弃地撇过头。
两鬼差瞠目结舌,动动身子要施厉害法术时,惊骇发现自己如幽魂般虚软无力,莫说施法,就是撩起一丝阴风已是不能。
“尔等三百年前也是血洒疆场的义勇将士,怎地今儿个做起草菅人命的勾当也毫不含糊?”扶生折扇一收,悠悠道。
两鬼差原本就是面无血色的白面皮,当下已不能再白,浑身颤抖个不停,忙作揖道,“不知阁下是哪位高神?”
“吾等不过是西山修炼的道家散仙,不曾位列仙班执事,二位差使不必惊慌。”归尘收起剑身,云淡风轻道。
两鬼差俱歇了一口气,但仍不敢起轻视之心,他们于阴司间不过微末小辈,况三人道法高深莫测,未见动作,已轻易化了他们的法术,“三位上仙有所不知,此人阳寿已尽,若不能及时领回地府,小的定受惩戒。”
“故此,你便妄自施法害人性命?”云冰一记冷眼飞过来,两鬼差只觉得如坠寒冰地狱,当下虚空浮在地面连连叩头,“小的知错,小的知错,小的也是没法子,望三位上仙饶恕。”
“饶不饶恕,全看二位识不识趣。”扶生单手撑着脑袋,侧过脸好整以暇地望着地上鬼差。
“上仙大人大量,人死如灯灭,无可逆转。此人三魂七魄已出离躯体,再无回返之机。”
云冰眉峰一紧,单发出一个音节,“哦?”
两鬼刹股骨战战,忙解释道,“三位上仙许是不知,此人一死,七魄散尽,三魂中天魂地魂归于天地间,小的领的不过是一个人魂,到了地府,据其生前德行重入轮回道,再行投生。纵然人魂归体,此人也······也活不过来了。”
“什么?”云冰手握书卷猛地攥紧,回望扶生与归尘二人,俄顷,又看向老者魂魄,“你本无辜,我给你一个择选的机会,留下还是随他们走,全凭你心意。”
魂魄张张嘴,吐不出话来。
鬼差谦卑说道,“魂魄离体,太过虚弱,说不出话的。”
云冰烦躁地手掌一挥,魂魄竟能咿呀发出音来,他一头跪下,“此生父母恩情未还,怎敢忘却前尘再行投生,求上仙救救老汉,只需几年,老汉捐够了香油,任凭上仙处置。”
两鬼差大惊失色,“上仙不可,魂魄游移人间,七日成鬼,年岁一久,便会忘记前尘,到时无归无所,倘若再生怨念戾气,就会化成厉鬼为祸人间!”
云冰冷哼一声,略放心神,霎时间清冽鲜活的自然之气铺天盖地迎面而来,院外的丛林枝叶舒展,泛着勃勃生机,“他忘不忘前尘,化不化厉鬼,全凭本仙心意。尔等可信?”
两鬼差心中此刻轰鸣彻响,对视一眼,都看到彼此脸上凝固成石的惊恐骇然,以仙气养魂魄不是不能,可纵然是天庭的高阶上神,豢养一只魂魄也是极耗费神力的,故此,无人为了一个阴鬼舍本逐末。只因阴阳有道,仙身极阳,厉鬼极阴,虽是魂魄,对仙身损益亦不可小觑,可······可此人······鬼差不敢再想,迭声求饶,“小的信,小的信,山外有山人外有人,小的有眼不识泰山,误扰上仙清净,求上仙饶恕。”
归尘叹息,甚是包容地看了云冰一眼,而后道,“两位差使快请起身。”鬼差不敢不从,幽幽起身后,归尘接着说道,“原本凡尘之事,吾辈散仙不好插手,但念老汉心慈,待吾等如座上宾,眼见其遭此横难,心有不忍,不如两位差使打个商量······”
“望上仙明示,小的定当遵从。”
归尘离座,眺望浓浓夜色中繁茂的树林,“想必差使也看到了,林中不少孤魂野鬼飘荡日久,只求脱身往生之机······”话未道尽,余味悠长。
鬼差踯躅片刻,终下了决心,“这些孤魂野鬼留于世间,大多因其阳寿未尽却枉送性命,或怨念至深,流连徘徊,总归不是好事,小的领回去也是功德一件,还请上仙宽宏,予小的这份恩德。”
归尘回身,笑道,“这是自然,劳烦两位差使了。”
“不敢不敢”鬼差苦笑推拒,心中叫苦不迭,盼着阎王爷日理万机也有个马虎眼的时候,姑且瞒过去,两厢无事就最好了。就算被抓个现行,大不了将此三人供出,便说受其胁迫,不得已而为之,也能落个轻恕。
待鬼差逃似的离开后,云冰手指一托,老汉飘飘忽忽站起了身,对着三人拜个不停,呜呜咽咽涕泗横流,“老汉有眼无珠,不识上仙真身,多有怠慢······”
“罢罢罢,”云冰不耐烦地封住了其长篇大论,转而问扶生道,“他是个什么死法?”
扶生扇头一点,铺着石砖的小块地面上沾了油渍,“他本该误踩油污,脚下一滑,额首触地——摔死。”
“照此说来,我三人突然造访,改了其命轨,院中没摔死,被鬼差施法摔死在屋内。”
赵庆安眼皮一跳,喃喃自语,“想不到老汉卖油卖了近三十年,竟要死在油上。”
“此事也是我们一时大意,只想着喝退鬼差彻底了结,却不通三魂七魄运行之道,以致老伯落得孤魂境地。”归尘道。
“得遇上仙已是老汉的大造化,怎敢再奢求许多。”
“你也不必烦扰,此后就跟在我身边,你未了心愿我自会帮你,待你何时想转生投胎,与我明说就是。”云冰道。
“凭甚跟着你?”扶生下巴一扬,不满道。
“你时时有鯥差遣,怎么,不许我有个伴身的长随?”
“二者岂可相提并论,鯥乃是上古神兽,他不过是一缕游魂······”
云冰不等他说完,抢话道,“游魂如何,跟在我身侧,游魂变神君也不过小事尔。比之鯥,只是差些年纪。”
扶生气结,瞪着赵庆安道,“你可好好侍奉,若得他青眼,修道成仙,不在话下!”吓得老汉连连摆手,“老汉没这天大的胆子,不被地府捉到老汉就感恩戴德了,上仙不好讥讽。”
扶生豁然转怒为喜,翘着脚尖乐呵呵地说道,“胆小如鼠,不抢也罢。”
云冰磨牙,“扶生兄,你说鱼可会被水呛死?”阖目,轻飘飘说道,“鯥在蛟海调戏白鲸呢······”
扶生猛地跳了起来,“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别闹了······”归尘刚说出一句,便被淹没在二人无穷无尽的拌嘴中,归尘扶额,对赵庆安报以歉意一笑,“两位仙弟年幼顽劣,让老伯见笑了。”
赵庆安干哈哈的面皮还没露出神情,就感觉两道冰碴子齐嗖嗖地射了过来,立马噤若寒蝉,浑身绷紧了,才勉强受下这池鱼之殃。他偷偷抬眼觑见归尘若无其事地站着,心中感叹,仙人就是仙人,到底定力十足。